見狀,陸行停下收攤的動作,拿起毛筆随手在紙上寫寫畫畫,幫他大概估算出了路途上所需的盤纏。
“從軍隊駐紮地到京師,路費、吃食、住宿、馬匹和草料費用……”
林春澹不咋認識字,但光聽他說買一匹馬的費用,已經有些頭暈目眩了。他蹙着眉,舔了舔幹澀的唇,有些煩悶。
那麼多銀子,他要怎樣才能弄到啊?
陸行收攤完畢,便背起裝着五花八門東西的背簍準備回家了。看着少年憂心忡忡的樣子,揮了揮手中的布幡,問他:“總感覺你印堂發黑,要不要算一卦。看在朋友的份上,兩文錢,我給你算一卦。”
“你還會這個?”林春澹表情懷疑,他将銀錢重新收回袖子裡,心想:要是免費的他還算一卦,要錢的一定是騙子。
真沒想到,陸行這濃眉大眼的,竟然也會當騙子,還要騙他的錢。
他微微垂目,琥珀色的眼眸裡劃過一絲不忿,小聲嘟囔了一句:“不信。”
他好着呢。
出門前剛剛照了鏡子,額頭白淨得很,哪裡發黑?
陸行聽了,也沒多勸他,隻說了句我不是騙子,繼而便同他告别,朝家的方向走去。
日頭漸垂,天際暈染出深深的灰藍色,晚霞漫天。快到了閉市的時間,街邊的小販們都收拾着東西準備回家。
林春澹走在街上,隻覺身體疲憊到了極點,好想,好想回去倒頭就睡……可一想到明天還會有兩大盆衣裳要洗,他嘴角便沉沉地耷拉下去。
一臉幽怨。
早知,早知,還不如去九千歲府裡。反正都要被橄,在謝庭玄這裡竟然還要洗衣服???!
謝庭玄,你個王八蛋!
但路是他自己選的,也怨不得謝庭玄報複他。林春澹歎了口氣,隻希望高高在上的宰輔大人能早日看開,放他一馬。
隻是,如果他真的很厭惡他的話,那夜,又為何……前面算是他強迫的,而後面幾輪明明就是謝庭玄強迫他的。
林春澹想起當時的場景,又回憶起當時的感覺,臉微微紅了。
就在他神遊之際,後方的街道傳來馬蹄聲陣陣,有人大聲叫喊:“九千歲車駕,閑人避讓——”
“閑人避讓——”
數匹駿馬疾馳而來,它們并排而行,前後左右、密不透風地護着中間的馬車。鬧市疾奔,閑人避讓,當今太子做不出,王爺做不出,唯有人人咒罵的佞臣崔玉響幹得出。
這浩大的聲勢驚得小兒啼哭,街市本就人潮攢動,望着絲毫未減速的馬車,大家夥也隻能慌亂避讓,連東西都來不及收。
而林春澹所處的位置尤其特殊,他在車駕的正前面。從記憶中回神,還來不及躲避,便被洶湧的人潮撞得左搖右擺。
也不知是哪個王八蛋,從他旁邊跑過去的時候,用硬物痛擊了他的膝蓋。
導緻他膝蓋一軟,别說是閃躲了,當即直挺挺地跪在了車駕的正對面。可即使如此,九千歲的車駕也并未減速,越來越近。
甚至隻有幾米的距離了。
眼見着馬蹄揚起的灰塵都要濺到臉上了,林春澹逃脫無能,隻能死死地閉上眼睛,希望這幾匹馬能給他個痛快。
老天爺,我恨你啊啊啊啊!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林春澹腦子裡想法很多,很淩亂。但他内心怨念,基本全都是咒罵:
先罵全世界——他要詛咒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早知要是這種結局,他也就不費心設計謝庭玄了。現在好了,不僅被橄了,被罵了,而且從出生到現在,竟然一天福都沒享過。
謝庭玄你個王八蛋,要不是你逼着我洗衣服,我今天還能吃飽,當個飽死鬼呢嗚嗚嗚!
死就算了,還是以這麼倒黴凄慘的方式去死?!
再罵始作俑者——崔玉響這個老太監真是克他。娘的,好不容易從他的魔爪中逃出來,竟然最後還是被他弄死了。
崔玉響你個王八蛋,我上輩子欠你錢嗎?我就非得死你手裡?
“籲——”
勒停的聲音格外地長,料想中的劇痛并沒有落在身上。
林春澹顫巍巍睜眼,隻見數隻馬蹄就橫在他三寸左右地方,離得尤其之近。
駿馬嘶鳴,喘着熱氣的聲音響在他耳畔,若是再近一點點,就能把他的腦袋踩裂。
少年驚懼之下,額頭流下一滴冷汗。
緊接着,一隻修長的手掀開馬車織金的車簾,身穿绛紫色官袍的男人探出半邊身子,唇角略帶微笑,凝視着跪在地上的他。
他長眉飛鬓,鳳眼狹長,鼻高唇薄。長相秾麗,氣質陰柔,深黑眼瞳裡是化不盡的陰翳。
唇殷紅,勾起時卻讓人禁不住地膽戰心驚。
崔玉響在高處凝視着少年,眼底幾分興味:“小孩,你倒是有幾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