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到了這種時候,路鸢汶總得在裝傻和矯情裡極限二選一。要麼當傻子,不管誰來做什麼他都嘿嘿笑,心中隻需笃定一個事實:‘什麼都不是真的。沒人想談真感情’即可。
要麼就犯矯情,就算臉上裝得鎮定萬分,但心裡的小人早已萬馬奔騰“他對我真特别!”“是隻對我一個人這麼特别吧?難道他還對别人這麼特别過?”少女懷春時怎麼想,路鸢汶都能一一複刻,貨真價實的自我陶醉,然後開始亢奮。
可以說,在無數個溫檠野并不知情的夜晚,路鸢汶自己一個人不知道演過多少出大戲。
當然這也不是路鸢汶的本意,他也想盡快從這種陷阱裡趕緊跳出來:“天天早起啊……那也行。天天看日出多浪漫啊。”
方堂怎麼說,路鸢汶就也怎麼說。日出這個問題本來就很‘沉痛’,這世上哪有人想上早班?路鸢汶順着聊下去,過不了幾分鐘話頭就變了。方堂最關心的還是接下來的‘踩點’,事關工作不能有一絲馬虎。
對于帶什麼濾鏡,在哪設三腳架防水套怎麼用這些具體的實操問題,路鸢汶和他們都沒共同話題,在電梯裡方堂順着後期調色就聊起來了,溫檠野聽兩句,時不時給他一點建議。
工作也算一種能讓人瞬間興緻全無的良藥。路鸢汶聽着聽着心裡矯情的感覺就淡了,隻要不細想某些問題,他就能變得正常起來。
從某種意義上講,如果真的能把自己代入蹭團的遊客這一角色上,路鸢汶此時此刻應該會覺得萬分幸福才對。少骞對景區的特點信手拈來,路鸢汶作為一個百分百對團隊毫無貢獻的白嫖怪,行程居然也可以被納入考慮範圍。
——如果踩點路鸢汶覺得無聊,下午也可以留在鎮上吃好吃的,羊肉酸奶鹽味冰淇淋這裡應有盡有,或者跟着他們去坐小火車,看看湖水結晶什麼的。又或者……——路鸢汶對一連串的東西聽得眼花缭亂,平生第一次體會到小學生被家長送去春遊是什麼感覺。
“你是想去吃冰淇淋看鹽雕還是騎馬劃船看經幡?”
少骞面帶微笑地問他。
這種級别的享受路鸢汶還是人生第一次,二十分鐘以後他還是跟着大部隊去了**湖,不過落地即放養,等方堂他們不得不苦兮兮的搬着設備套着鞋套往湖中心走時,路鸢汶完全自由了,想去哪都行。
**湖的景區不小,去哪都有看頭。當路鸢汶拿着冰淇淋,舉頭往上是萬裡無雲的晴空,向遠眺是連綿雪山倒映在碧湖之上,再一次深刻的意識到這一仗他打得是有多麼的富裕。風從四面八方湧來,七月的風吹得大反而是福報,西甯可是赫赫有名的‘無夏之都’。
這還不能算作是自由嗎?路鸢汶差點被眼前的大世界閃花了眼,風吹過來吹得他的t恤褲子都獵獵作響,如果說前天晚上的夜風還顯得有點寒冷刺骨,那此時清風和暢,再也沒有哪一刻能比當下更具有蓬勃的生命力。
路鸢汶和少骞邊逛博物館邊閑聊。路鸢汶背着包走走停停,這裡的自然奇觀有多麼雄渾壯闊,鹽鐵孕育了多少古代文明,課本裡都有寫過,雖然老實說,的确是百聞不如一見。但路鸢汶繞着景觀走馬觀花了一圈,其實也沒品悟出什麼。
可能比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路鸢汶對冰箱貼和少骞的興趣更大點。少骞說自己走大環線這條路少說也有快兩百圈了。兩百圈,他看上去還那麼年輕,就算每次旅行都隻有十天,那也得走十年才行。
“畢竟我們家就是開旅行社的,從小耳濡目染嘛!”少骞說,“就靠這一口吃飯呢。”
“哇,那也很好……”路鸢汶聽完便點點頭。他倆身後就是廣場,擡眼就是一座手裡操蛇的巫神像,岩石被風千錘百煉之後才顯得粗粝狂野,如果要講故事的話,遍地都是神話故事。傳唱最多的是西王母看這裡地産豐富所以引來妖魔鬼怪,百姓民不聊生,心生不忍便降降下神湖,把所有的一切統統淹沒,以此保護了大家。
外地人聽了可能會唏噓,感歎神山聖水果然名不虛傳。但路鸢汶知道自己注定不可能這樣,不管是神山還是聖水,都很難洗滌他心裡的别扭。
畢竟從大學畢業起,他就再也沒回過家。這一點恐怕連王母見了都要震怒。——千言萬語,路鸢汶身上的痛就是,這兒難受,那兒也不行。他何止搞砸了自己的愛情,分明是所有的東西一起完蛋了。
行至今日路鸢汶再回首自己出發那天,買票的目的地居然是西甯,完全是鬼迷了心竅。
簡直——是根本沒有要來的理由啊!
像方堂少骞這種一提起自己家鄉立刻喜上眉梢眉飛色舞的健氣怪就不說了,路鸢汶連和雖然跟‘家鄉’根本毫無關系卻因為自己是自然風光的骨灰級愛好者,于是屢屢光臨的溫檠野沾邊的機會也沒有,他對這裡一沒有愛,二也沒有期待。相反還有若隐若無的恨。
盡管不管是這裡還是那裡,全世界沒一個人對不起他,可路鸢汶還是恨海晴天,委屈至極。
都說人如果連自己的本分都看不清,那就不可能幸福。這句話路鸢汶早已沉痛的領悟。起初和溫檠野在一起的時候,他把對自己家庭狀況的描述這一部分全給删了,後來再想亡羊補牢,也始終不如一開始那樣水到渠成。
後來再和李響拉了紅線,李響更是一個妙人,對自己的好奇心遠多過路鸢汶,就什麼也沒問。
路鸢汶随手薅了株路邊野花,在青天白日之下和少骞邊走邊聊,風一股股的從外吹過來。有一刻他仔細聽少骞介紹古時候的商貿通道,手裡一時不察,那朵花就飄起來,被大風強勁的刮走了。
風力強勁,如果一不留神,手裡的東西自然會飛,而心裡有愧的人則會不自覺的矮上一頭,疑心這也許并非天氣,其實是老天在叫他要贖罪。
可路鸢汶又不願意贖罪,他覺得自己沒錯啊。他是鐵了心拿着家裡的六萬積蓄要出省讀大學,在外野着野着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是同性戀,于是立志一定要留下,等之後賺錢再還給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