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小時過得飛快,路鸢汶看完蹭蹭鼻子,忽然感慨了一句:“忽然想回西甯了。”
方堂簡直爆笑,拍着他兩人對視,頃刻間心靈相通:“……你真是從大學以後這個德性就沒變過,一直喜歡城市,這輩子就喜歡城市!”
“欣賞不來……沒辦法。”路鸢汶無奈的道,“人就是這樣的。虛榮慣了。”
“此時此刻我也想回西甯了。”方堂嗚咽道,但隻過了一會,他就自我安慰道,“沒事。熬過這麼難熬的一次旅程之後,以後都會一切順利的!”
“明天肯定會出大太陽的!”路鸢汶也盲目樂觀道,振臂祈禱。
溫檠野為他倆鼓掌。“聚在一起看紀錄片的感覺如何?”方堂還記得他,說着嘻嘻笑着問他,“一般再這個時候,我們可就要熄燈睡覺了。”
“很普通的一天。”路鸢汶笑道。
溫檠野聽完笑了一聲,無奈道:“怎麼會普通?我覺得很有趣啊。反觀你倆倒是一唱一和,我還沒說話就已經被剝奪說話的權利了!”
“乍一聽誰都會覺得有意思。”方堂攤手道,“但日子久了可就難熬了。不過這本來也是,仁者見仁的買賣。都不好說啊……”
“實在想體驗學校可以直接去學校。反正現在也是暑假,學校也沒人吧。”路鸢汶撐着頭,沖溫檠野笑道,“你也沒體會過每天隻能寫卷子的生活吧?不過寫卷子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還是寫了……”
“寫了也不提分!”最後一句話幾乎是路鸢汶和方堂異口同聲地說出來,說出來擲地有聲,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爆笑。
“我高中的時候也會寫卷子。不過隻能自己寫。”溫檠野說,“我也想好多人一起寫卷子。”
方堂啞然失笑:“你這……愛好太别緻!一般的學渣還真的共情不了。”
“自由的人感覺孤獨,群體中想要自由——也是人之常情……”路鸢汶望着溫檠野露出一個微妙的眼神來,搖着頭歎息道。通常情況下他看溫檠野的眼神都很慈愛,溫檠野做什麼路鸢汶都覺得怪可愛的。
“喔。每個人都仍在途中啊。”聊着聊着,房間裡的氣息忽然變得沉默下來,方堂也撓撓頭發,有種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感覺。
人确實在不同的年紀哪怕對着同一個問題都會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像方堂都可以打包票,如果有人是在他上大學的時候沖着他擠眉弄眼地說上一句“人在途上,仍需奮鬥”,他保準會在瞬間熱血沸騰,想想自己才剛剛揚帆的人生,誰不會覺得自己還有無限可能?
但現在他仨是在年近三十的時候如此盤膝而坐,聊起這個來。一下子帶來的滋味又大不一樣了。
“如果我一周前沒上那班飛西甯的飛機,那我就不會出現在這場談話裡了。”無論怎麼想,路鸢汶仍覺得好神奇,開玩笑道,“但命中注定我就該坐上那架飛機,坐在這裡聽窗外雨聲可比留在唐州繼續擔驚受怕好多了。”
“你倒是狀态轉變飛快呀!”方堂還驚訝道,“我可沒忘幾天前某人還一副想死的鬼樣……”
“我是忽然就想開了。”路鸢汶意味深長的看着溫檠野,忽然指着他,說,“知道嗎?——就是昨天晚上我忽然想到就算下輩子我投胎成Riley,今天我坐在這也還是會覺得好可惜——這輩子我竟然從來沒過參加過國内高考。”
他說着說着就笑得不行了,溫檠野又被調侃一番,表情頃刻無奈了,可方堂和路鸢汶早已笑得前仰後合,搞得他也忍不住搖頭笑了出來。
“連Riley都會難過的人生……人生果然是很難呀!”路鸢汶感慨道。
“如果我不會真的太擔心的話——”方堂自我開解道,“我一定會說更棒的人生就是這樣,不到明天,連天氣預報都說不準太陽究竟會不會出來!”
“這樣也沒辦法,隻能說今晚注定成為你的無眠之夜了。”路鸢汶笑着說。
今晚适合歡飲達旦,最好喝一晚上酒第二天趕大早去拍日出,多麼氣勢雄渾——白日夢這麼做倒是别有一番風味!事實上如果真熬了大夜,明天一天的行程又全泡湯了。時間不知不覺地正在追趕他們,最後方堂還是選了下鋪,朝要獨自一人面對有可能會在深夜垂直掉下來蚰蜒的路鸢汶送出頂禮膜拜。
鐵杆床隻要稍微有人在動,就會立刻上下一體,撐杆也發出吱呀吱呀馬上就要報廢的聲音來。路鸢汶翻身上了床,一面望着牆皮獵獵四處斑駁的天花闆,一邊閉上了眼睛。
路鸢汶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做過夢了,這次重回學生時代,居然真的在鐵杆床上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他坐在沒一個人的教室裡寫‘我的夢想’,周圍是白漆澆出來的門,綠漆圍成的牆,高中不是寫夢想最好的時候嗎?有時候晚自習不想寫卷子,或是老師上課走了神,路鸢汶和無數個同學一樣,偶爾也會在本子上暢想未來。
那時候他還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如此離經叛道,寫未來也隻引用最闆正的名人名言——鳥如果要掙脫出殼,蛋就是世界!而人如果要誕生于世,就得摧毀一切!
路鸢汶正在課上奮筆疾書,空無一人的教室裡憑空出現一隻手,一個看不清臉的女老師忽然伸手過來,路鸢汶連她長什麼樣都看不清,但心還是漏跳了一拍。女老師用力要扯走他的筆記本,路鸢汶也用力往下拉,雙方都在撕扯,路鸢汶擡頭想看清那個老師的長相,想知道那個老師為什麼這麼蠻橫,就是想奪走他的東西。
然後那個老師問他:“外面就要爆炸了,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
“爆炸又怎麼樣!”路鸢汶執拗的道,“你也不能搶走它——”
“它對你就這麼重要嗎?有多重要?别人說了,隻要有這個本子,外面就不會爆炸!路鸢汶,你都多大了,這個道理你想不明白嗎?拿來!”
“你們能不能不要這麼莫名其妙,誰會因為一個本子說要點燃世界!”在夢裡路鸢汶從未有一刻感覺自己此時正完全立于道德的高地,義憤填膺,振振有詞地道,“笑死人了!隻要在教訓别人的時候你們才會這麼有道理,怎麼不去拿你們自己的東西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