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會散場,也許是周末的緣故,大家都不慌不忙地向外走去。
兩位母親走在前面熱絡地聊着家常,兩個孩子跟在後面嬉笑打鬧。
“平日裡,劉靜多虧成璘照顧了。最後半年還是要繼續麻煩成璘,劉靜這成績,上市一中還是有些困難。”劉靜媽緊抓住成璘媽的手,仿佛這樣,自己孩子的未來又可以多些保障。
“哪裡哪裡,成璘跟靜靜最是要好,互相幫助是應該的。”成璘媽微笑着拍拍她的手。
道别後,成璘一聲不吭地坐在電動車的後座,賭氣母親沒有告訴她劉靜打來電話的事。
記憶中,母親總是幹涉過多,隐形中仿佛有無數的規矩,稍有觸碰便會警鈴大作。她不喜歡被控制的感覺,這也是她前世逃離家庭的原因,可現在這種讨厭的感覺如影随形,讓她無法掙脫。
正巧,在路口處,劉靜媽的車追了上來,被紅燈堵截。劉靜按下車窗想跟成璘互動。劉靜媽微微皺眉,不得已隔着自家孩子,跟成璘媽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
成璘媽熱情地回複,始終聽不見身後成璘的動靜,扭頭看去,自己的孩子正一臉不悅。
說話的間隙,她不斷瞧着紅燈閃爍的數字,劉靜媽同樣煎熬着。當紅燈變綠的那刻,兩人明顯放松下來,道别的聲音明顯歡快。
樓下,成璘沒像往常那樣等母親一起上樓,而是十分快速地向家門口走去,把母親遠遠甩在身後。她想拉開距離,哪怕一小會兒,獨自把令人厭惡的感覺強壓下去,她不想浪費重生後感知幸福的時間。
母親慢悠悠地上樓,比平時更慢,她知道成璘今天沒帶鑰匙,隻能等在門外。然後她拿出鑰匙,帶着高傲的姿态,她把故意延長的時間算作一種家長獨有的特權。
成璘徑直沖向自己的房間,把門虛掩。她不能真的關上門,否則母親會暴跳如雷。但成璘媽還是“砰”的一聲把門打開,帶着壓抑已久的憤怒,“你關門幹什麼?”
“這是我的房間,我關門還不行嗎?”
“還你的房間?”母親皺起鼻子,輕蔑混合憤怒讓她面容扭曲,“整個家都是我跟你爸辛辛苦苦掙得!你想關門,掙了錢買自己的房子!愛怎麼關怎麼關!”
成璘早已習慣這些刺耳的、将她推之門外的話,可每次聽,她的心情還是會受到影響。她深吸一口氣,沒吭聲,隻是從書包裡掏出作業。
“你哪來的氣!”成璘媽用手指戳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帶着逼問,“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哪來的氣!”
母親的動作加上過分的言語,如同在瓦斯充盈的房間點燃的火苗,瞬間爆炸成璘的整個内心。
“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劉靜打電話的事?就算是出于禮貌,我也該給她回一個。”
“我不是忘了嗎?我就不能忘嗎?”母親咄咄逼人。
“你是忘了嗎?每次有人給我打電話,你都不願意!我就不能有關系好的朋友嗎?”
“我攔着你了嗎?你覺得朋友好你别在這兒啊!你跟你朋友過去啊!”母親提高聲音。
成璘默不作聲地盯着面前的母親,答非所問的交錯加劇内心的無力感。
母親認為自己占了上風,提高的聲音開始變得尖銳。
“你是因為這個生氣嗎?我看你就是嫌我不給你配手機!”她快速瞥一眼成璘的反應補充道,“你就是嫌咱家窮!要不然你看見劉靜跟她媽開車走,你一路不說話!”
這一刻,她不再壓抑,也不考慮後果,任由積壓許久的怨氣通通爆發。
“我養你容易嗎?你個白眼狼!我受氣把你養大!到頭來,你還怪上我了?你要是嫌咱家窮!你看誰家好去誰家!别在這給我甩臉色!”
成璘看着眼前歇斯底裡的母親,破罐子破摔的憤怒漸漸爬上心頭,如惡魔般蠱惑,讓她在下一秒說出最傷人的話。
聲帶抖動,發出的聲音纏住舌頭。在最後那刻,她想到前世,想到現在擁有的可以觸摸到的細微幸福。她擡眼看看母親發紅的雙眼,深吸了一口氣,把原本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算了,媽,”她的聲音透着疲憊,“你知道我從沒這樣想過,也從沒嫌棄過你、嫌棄過這個家。以後朋友給我打電話就告訴我,我也能及時回她。”
母親有些驚訝。她注意到成璘因怒火而變得扭曲卻在最後一刻回歸沉默的臉。印象中,自己的孩子應該步步不讓才對,直到雙方偏體鱗傷。
她深深看了一眼成璘,而後轉頭進了廚房。
做好飯,母親穿戴整齊匆匆離去。随着關門聲音的消落,整個家再次陷入平靜。
成璘停下寫作業的筆,緊繃的身體全然放松,轉頭看向窗外。
她從未嫌棄過母親。她能夠感受到母親的愛。母親總是細心喂養,讓她身體健康,極少生病。她喜歡看書,母親也總會買給她。從小積累的書逐漸覆蓋整面牆,也正是這些書陪她熬過童年的孤單……
可母親對她總是有過多的控制與束縛,好像她從來不是一個人,而隻是她的所屬物。她必須準時到家,稍晚一點,第二天路口準會出現監視、跟蹤她的母親;即便上了大學,她必須每天往家打一通電話,彙報一天的情況,漏掉一次便會有電話轟炸……
想到這兒,成璘歎了口氣,她感覺好累好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真的算是獨立、長大。
夜深,母親回家,卻沒有平日裡成璘的迎接與笑容。雖然她總是責怪女兒不早點睡覺,但至少心裡是溫暖的,不像現在,透着失落的寒冷。
她歎口氣,走進廚房,掀起鍋蓋,看着絲毫未動的飯菜,撇撇嘴,重新扣上。
“不吃飯,餓死你算了。”這句低喃沒有怒火,怨怪中摻着心疼。
深夜,輾轉反側。惱人的思緒攪得她無法入睡,她想到成璘暈倒的那天。
手機确實鈴響,但當她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時,不知怎地,她及時按下靜音,忐忑不安地盯着,直到名字從閃爍變為沉默的灰色。
此後的每一天,她都會接到同樣的電話甚至是短信,但她始終沉默。
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這樣做,負罪的感覺并不好受,但僥幸的是,成璘并不知情,她本想就此掩過。
想到這兒,她皺起眉。都怪劉靜媽多嘴,要不是她說,成璘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帶成璘回家的路上,她有想過給她配個手機,她擔心自己的孩子在朋友那兒失掉面子。
可成璘的态度讓她惱火,不就是沒告訴她劉靜打電話的事嗎?她因為一個外人這樣對我,我可是她媽啊!
而且她竟然關門!她有什麼不滿的?我累死累活地整天圍着她轉,她怎麼能這樣對我?!
眼看着面前的孩子瞪大雙眼,甚至捏緊了拳頭。那一刻,她竟生出膽怯,但她不能輸!
“我是她媽,她不敢打我!”内心始終有個聲音這樣對她重複。
果然,女兒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她很開心,也很滿意,認定成璘的這些行為是愛她的表現。她總是用對方服軟的态度來驗證雙方的情感。
想到這兒,她頓覺心裡一松,久久未平的内心跟着平靜。伴着身邊丈夫漸濃的呼噜聲,很快做起了美夢。
周一,久未露面的物理老師走向講台,一手夾着課本,一手端着水杯。
四十出頭的年紀,卻沒有中年男子的發福。一頭短發梳得利落整齊,金絲眼鏡安穩挂在他高高瘦瘦的鼻梁,整個人顯得文質彬彬。
有幾位男同學驚歎着,甚至發出歡呼的叫喊。物理老師很滿意他們的态度。
“怎麼樣,想不想我?”
成璘卻皺緊眉頭。一旁劉靜的臉色,早在物理老師進門的那刻,便陡然沉落。
他就是記憶裡那張惡心的面容。
物理老師和藹地環顧每一個同學,用手下壓示意,吵鬧的聲音變小了許多。
“老師這幾個月出去學習,學到不少技巧,之後上課會一一教給大家,讓你們的物理成績節節攀升!”
他的目光在幾位女同學那兒略微停頓,之後便開始上課。
要說他的教學能力,确實無可挑剔,總是用半節課的時間講完一節課的内容,剩下的時間便是自由輔導。他所教授班級的物理成績總是名列前茅。這也是學校跟家長一直信任地把他留在初三的重要原因。
講完課,他拍拍手上的粉筆灰,從兜裡拿出手帕輕輕擦拭手指,眼睛卻不停打量着幾位女生。
像拿定主意般,他先去了常靈那兒,嘴上和藹地祝賀她出類拔萃的成績,卻将手撫在她的背上,不經意地上下撫動。
随後他打着輔導功課的借口,将兩隻胳膊撐在課桌兩側,圈得常靈動彈不得,用下面的身體似有若無地觸碰。
他當然看到身下常靈漲紅臉不敢聲張的模樣,隐忍的表情讓他享受。他就這樣維持着正人君子的樣貌,又一一指導了幾個女生。
最後,他笑眯眯地來到劉靜身旁。
“靜靜,好久不見,你的成績有所下滑啊。”
成璘隻覺惡心,拿起課本拍拍物理老師放在劉靜肩膀上的手,冷冷地說:“我有些地方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