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總是來得明顯,白色包裹,厚厚堆疊,世界都變得柔軟。
成璘騎着自行車,慢慢走在天色漸明的白色道路上。車輪輕壓,雪花發出抗争般“咯吱”的聲響。呼喊的痕迹一路尾随。天上的雪花仍不緊不慢地飄落,慢慢覆蓋這些憂傷。
泥濘的腳印淩亂踐踏門外的地毯,成璘盯着這些肮髒的痕迹,在一小塊還算幹淨的角落跺跺腳,拍拍身上的雪花,而後向樓上走去。
“早,昨晚沒睡好嗎?”一進教室,她便注意到劉靜腫脹的眼睛。
“有點。”劉靜沖她微笑。
“困嗎?趴會吧。”她放下書包,坐在她的身旁。
“不了,我還沒寫完作業。”劉靜微微搖頭,沒精打采。
成璘把自己的作業放在劉靜桌上,周圍安安靜靜,隻聽見劉靜寫字的簌簌聲。
二樓,劉子賢端着茶杯,靜靜看着窗外的雪花。從早上起床,他便感覺很不對勁。量了體溫卻顯示正常。他搖搖頭,把一切奇怪的感覺歸于學生快要中考的緊張。我真是個好老師,他想,抿一口茶,回身掃一眼不算寬敞的辦公室。
作為學校的王牌教師之一,這間辦公室是特批給他跟另一位教師的,隻由他們二人享用。雖然不算太大,但隻有兩個人還是明顯寬敞。總比十幾個老師擠在一個屋子裡強,他想。他很滿意現在的境況。
上午八點五十五,他走上第二節課的講台,台下的同學卻不似平常活躍。
他扶扶眼鏡,沉默着掃視台下。待衆人察覺異樣,用稍顯緊張的目光齊看向他時,他才換上一副和藹的模樣。
“同學們,冬天了,教室暖氣足,容易犯困,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很快就結束了!來,看黑闆!”他用黑闆擦敲擊黑闆。
是啊,就快要結束了。成璘冰冷地注視他的笑容。
九點多,成璘媽穿戴整齊,準備趕去學校。坐在一旁的成璘爸眼都沒擡,繼續磕着瓜子,但嘴裡的瓜子卻失去味道。
從妻子穿外套的那一刻,他的心裡就出現不舒服的感覺。但他沒聲張,一直用眼睛偷瞄她的動作。早上開門營業時,他就聽到妻子的安排,撇撇嘴沒當回事,卻沒想到她真要找去學校。
“這點小事也值當去學校?生意都不管了?”他不希望成璘媽離開。
成璘媽動作一頓,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向正翹着二郎腿悠哉的丈夫。
“小事?你覺得這是小事?”她憤怒的眼睛中夾雜不甘,咄咄的氣勢宛如利箭般直射過去。
“她嬸的小孩剛上小學那會兒,故意欺負其他孩子,你還跟着去學校幫忙維護。現在自家孩子受到欺負,就成了小事?”
成璘爸被氣勢震住,呆在原地,隻盯着成璘媽怒氣沖沖的背影。待她完全走後,他才走到門口,朝地上啐一口痰,“真有病!”
離下課還有二十分鐘的時候,劉子賢講完了這節課的内容。他看看表,十分滿意自己的高效。
“有不明白的地方嗎?如果沒有,剩下的時間便自由複習。”
他掃視整個教室,皺了皺眉,“都沒有問題嗎?”
“哪個是劉子賢!”突如其來的喊叫将教室的寂靜擊穿,使在場每個人的心髒驟然縮緊。
劉子賢眉心蹙得更深,他疑惑地看着出現在教室門口的婦女。周身彌散着滲人的殺氣,帶着怒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扶了扶眼鏡,維持禮貌,但語氣中透露不耐。
“我就是,請問您是……”
成璘媽厭惡地看着眼前幹瘦的男人,即便戴着金絲眼鏡也掩蓋不住他身上的猥瑣氣息。
“就是你嗎!就是你打我家孩子!你憑什麼打我家孩子啊!”她步步逼近,直沖到講台。
劉子賢震驚之餘,腦子終于連上了線,“是成璘媽媽吧,成璘媽媽,有話我們出去……”
未等他說完,成璘媽快步上前,掄圓胳膊,“啪”的一聲,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你這是幹什麼!”他捂着臉,怒目而視,未料到眼前的人如此不講道理。
“幹什麼?看不出來我還你一巴掌嗎!”
劉子賢簡直憤怒到極點,但還是極力克制,瞪着台下的學生。
“有什麼話,我們出去說,不要耽誤孩子們上課。”
“上課?我現在就在給他們上課!還出去說,怎麼?你也知道你做的事上不了台面?!”成璘媽的聲音在樓道回響。
“你不要在這裡口出狂言,打成璘是我不對,但……”
未等說完,他就被同樣趕來怒氣沖沖的劉靜爸一腳踹倒。
他背靠着暖氣,癱坐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一切。在羞恥與惱怒的混合沖擊下,他終于扯下和藹的面具,如野獸般兇惡地咆哮:“你們幹什麼!在這裡鬧什麼!”
“我們鬧!你還真是惡人先告狀!孩子治不了你,我們還治不了你?!”劉靜爸震耳欲聾的嘶吼同樣響徹整個樓道。緊接着傳來其他班關門的聲響。
班主任聞訊趕來,焦頭爛額地勸慰各方去辦公室解決問題。但盛怒下的人,又有誰在乎勸告。
劉靜的父母在來之前報了警,随後趕到的警察讓整件事顯得更加危險嚴重。
下課鈴聲響起,緊接着便是上午課間操的準備鈴。劉子賢望着教室門口如洪水般湧過的其他班學生,心中愈發感到不妙。
其它教室的學生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借着下樓跑操的機會,豎起耳朵,睜大好奇的眼睛,慢慢走過事發班級的門口,希望能聽到或者看到更多動靜。
班主任口幹舌燥,見幾個大人完全僵持不動,他轉而扭頭,厲聲催促堵在班級門口的學生,“看什麼看!快去跑操!”他同樣對着宛如嵌在座位上的自己班學生怒吼,“都給我下去跑操!快去!”
底下震驚的衆人終于得到明确的命令,連忙向外跑去。
樓道盡頭傳來年級主任的高喊:“都堵在這裡幹什麼!快點下去!”
可整個樓道早已被堵得水洩不通。他極力扯着嗓子高喊,在各班班主任匆忙趕到的情況下,勉強把他們疏散到操場。
學生們仍叽叽喳喳地讨論、交換剛才看到或者聽到的一切見聞。消息如同蝗蟲過境,在整個學校彌散開來。
警察在場,大人們的動作有所收斂。年級主任擦着汗,招呼大家去會議室商量。
警察按照規定,詢問劉靜父母的情況。
劉靜媽在幾句平靜之後,眼淚湧出眼眶,把自家孩子告訴她的事通通說給警方。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劉子賢的方向,恨不得将他碎屍萬段。
劉靜爸面色鐵青,同樣兇惡地盯着那個惡心的方向。
成璘媽痛心于劉靜的遭遇,眼含熱淚緊緊握着劉靜媽的手,仿佛這樣便可以給予她更多力量。
劉子賢陰沉着臉,他不服,明明是為學生好,他怎會受這種侮辱。他想到自己的榮譽,想到今年初在學校大會上作為優秀教師代表上台做的演講。他口口聲聲,一字一句皆離不開學生,他要跟眼前的污蔑抗争。
坐在他對面的班主任低着頭,默不作聲,偶爾擡眼瞥過一眼,眼神裡滿是鄙夷與忍無可忍的憤怒。他時刻關注着年級主任的動向,畢竟有些事,還需要領導點頭。
年級主任皺着眉,從口袋裡再次掏出手帕,不住擦拭本就沒有幾根頭發的頭頂。信息的内容讓他震驚,但又在意料之中。他早就不滿學校對劉子賢的放縱。
警察随後調取班級監控畫面并拷貝相關内容,視頻中他确實經常靠近女同學的身體,但動作模棱兩可,不甚清晰。
“畜牲!你就是畜牲!”劉靜爸咆哮着指着他的眼睛。
一位女警走出來,用嚴肅而略帶生氣的聲音詢問,是否可以占用跑操回來的時間,向班裡的其他同學詢問情況。
年級主任擦着汗,“這個……這個我得請示領導。”他猶豫着,恰好聽到課間操結束的鈴聲。
“你請示你的,我們問我們的!”劉靜媽拍闆決定。
教室裡,班主任站上講台,掃視底下每一張緊張的面孔,對一旁的警察和幾位家長點點頭後,轉而嚴肅地對台下的同學說:“同學們,剛才的事你們也看到了。現在在你們的桌子上放着一張白紙,你們可以把自己曾經看到的或是經曆的……”他略微一頓,抿着嘴,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委屈,都寫在這張白紙上,然後折疊放在桌邊,旁邊的警察叔叔跟阿姨會把他們收上來。你們一定要如實填寫,不能欺騙。”
那位女警再次站了出來,向大家出示着警察證。她環視每一張面孔,用堅定有力的聲音說:“是的,同學們,我相信你們是勇敢的,一定會如實填寫所見所感。警察會保護你們的。”
大家面面相觑,保持沉默。徐磊驕傲地盯着自己的母親,率先寫字打破沉默。其他幾位同學跟着加入,而後大家齊刷刷地書寫起來。
“我曾經看到物理老師摸我同桌的手,我同桌不開心地拒絕,但他還是繼續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