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得,他平時隻是喝一點點,不得一直喝。”
“喝完會打人麼?”
“不會!我們都是很老實的人。”
“案發時,你丈夫在幹什麼?”
“他在睡覺。”
問到這裡,胡芳有點着急。落在旁人眼中,或許可以理解——自己殺了人,怕給丈夫也帶來麻煩。
“警官,你們問這些幹什麼?我男人跟這件事沒有關系的!人是我殺的,罪我都認了,再問也沒得用了,你們抓我就行了!”
至此,柳回笙終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上半身微微前傾,說:
“胡芳,我們的确會起訴你。不過不是謀殺,而是妨礙司法公正。”
胡芳一愣,橘子皮般的眼皮擰起:“啥意思?”
柳回笙拿起男死者的照片,胡芳吓了一跳,趕緊避開眼神。
“死者右側的額頭被打破,鼻梁有一道從右上到左下的斜痕。隻有兇手是左撇子,他的受傷位置才會在右側。而你,是右撇子。”
胡芳花了3秒鐘才明白她的話,回想剛剛自己簽字,的确用的右手。
也正是因為如此,趙與在看了她寫字的姿勢之後,才察覺,這起自首,隻是一次代罪羊的自殺。
柳回笙接着說:“不僅如此,死者頭頂正上方也有傷。你身高隻有1米5出頭,死者卻有175,就算你從正上方打下去,傷口也隻會在額頭,不會在頭頂。兇器還沒找到,但案發現場有幾片很小的啤酒瓶碎片。碎片很幹淨,沒有積灰,所以,不是你說的,随手在路邊撿到的,而是新的。”
柳回笙一條一條說出自己的分析經過,一旁,趙與斜睨一眼。
認真狀态下的柳回笙,整個人都在發光。
某人并未意識到身旁的視線,隻理性地宣布判詞:
“所以,我對這起案子的罪犯側寫很簡單:男,身高175到185之間,左撇子,有飲酒習慣。剛剛問你家庭情況,就是想看,你在替誰頂罪。顯然,這個人就是你丈夫。”
^^^^^^^^^^^^^^^^^^^^^
1小時後,重案組跟行動隊一并去桐花村抓捕胡芳的丈夫,剩餘組員則繼續做胡芳的筆錄,讓她講述幫丈夫自首的經過。
衆人紛紛說,沒想到自首的案子還能翻案。畢竟,胡芳按照丈夫的描述,把案發經過所有細節都背了下來,态度、情緒、表情,都沒什麼瑕疵。
“要是多給我們幾天,應該也能查出胡芳是假的。但這個柳回笙當場就發現了,确實有兩把刷子。”
入職第一炮打響,柳回笙這個名字算是在警局有了一席之地。而此刻,衆人議論的主人公,卻在洗手間裡遇到了她的宿命。
“趙隊。”
洗手間裡寂靜安甯,隻有兩抹相隔的人影。
颀長的嬌體在洗手池前停下,鬓發攏到耳後,從鏡子裡看向久别重逢的故人,唇畔彎彎。
“好久不見。”
須臾間,偃旗息鼓。柳回笙不是那個在審訊室主掌生殺大權的鐵面判官,而是記憶中那個穿着白色長裙,在漫天漫天銀杏樹葉下長發飄舞的戀人。
互不相識的戲碼在外人面前演得夠多,趙與心生疲累。
關掉水龍頭,轉身,側靠着洗手池,眼中沒有喜悅,也沒有憤怒,似水井旁長年累月放置的一碗涼水。
“昨晚才見過,裝什麼生人?”
柳回笙的眼眸一凝,坦然一笑:“我還以為你貴人多忘事,不記得了。”
趙與意有所指:“有些事,我會記一輩子。”
“是麼。”
“為什麼來這兒?”
“工作。”
“你說過,你喜歡心理學,你應該當一名心理醫生,而不是側寫師。”
心理醫生面對病人,側寫師面對殺人犯。後者的工作比前者血腥吃力得多。
柳回笙思忖兩秒,聽出話裡的意思,反問:
“趙隊這是在心疼我?”
趙與沒有接話,柳回笙揚唇,漂亮的眸子微微一彎,接着說:
“側寫師讓我更有成就感。master的時候我念的就是犯罪心理學了,phD多修了門行為心理學。弄清楚犯人在想什麼,才知道他們為什麼犯罪,為什麼說謊。”
柳回笙跟當年一樣優秀,隻是,站在她面前的,已非當年的趙與。
“你用這套來審視犯人,還是身邊所有人?”
柳回笙微微一怔,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調笑的眼眸微微眯起,審視眼前這張臉孔的每一寸肌肉。
“世界上沒有不說謊的人。有的,隻是人性片刻的真誠。”
她說。
譬如,胡芳提到丈夫時的慌亂。縱然她的供詞再天衣無縫,也無法掩飾說謊的事實。
又譬如,趙與說話時始終朝向她的腳尖,暴露她本身并非表現那麼冷漠。
柳回笙提到人性。
趙與身為警察,思考最多的,就是人性。她迎面望向那雙澄澈的眸子,提醒道:
“但犯罪的起源,偏偏就是人性。”
柳回笙莞爾,沉聲道:
“制止犯罪的,偏偏也是人性。”
空氣落定,冥冥中似乎傳來微波爐到時間的嘀的一聲,打開一扇塵封多年的大門。
趙與默不作聲地瞧着她,瞧着闊别數年未見的曾經的戀人,面孔還是那麼漂亮,卻依稀有什麼東西變了。
見她不說話,柳回笙認為是時候終結這次久别重逢的戲碼,對着鏡子補了下橘色口紅,轉身朝門口走去。
“好了,趙隊長。我通過了側寫考驗,也破了桐花村的案子。警局的測試和你的測試,我都過了。以後,我就是重案組的一名成員。沒其他問題的話,我要回去工作了。”
經過趙與時,冷冽的聲音卻再次傳來:
“背上的傷怎麼來的?”
沿着兩側蝴蝶骨從頭到尾的蜿蜒曲折的傷痕,看得出來歲月久遠,但冗長崎岖的暗紅色的疤宣告着身體主人曾經遭受的慘痛。
很難想象,向來瘦弱的柳回笙,在遭受那樣長的傷口之後,還能活下來。
嗒!
平底皮鞋一頓,停駐原地,一雙颀長的倩影擦肩并排,一個朝外,一個朝内。
柳回笙眸底閃過恐懼,那是即便積年累月也無法消弭的痛苦。好在她習慣被問起,眼皮一眨,扭頭看向趙與側臉時,眼眸恢複妖媚的調笑:
“趙隊心疼了?”
趙與轉身,面朝她說:“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看來是真心疼。”
柳回笙配合着她點頭,轉身朝向她,一顆一顆解開上衣的扣子,胸前的紅痕錯落在瓷白的肌膚之上,宛如名貴的絲綢被撣上煙灰,痕迹斑駁。
上半身前傾,音色似樓蘭古國的笛聲一般蠱惑:
“心疼,昨晚怎麼沒見你憐香惜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