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風帶着一股海水的鹹澀,綁架歡樂的歌聲沉默遠去。少女手中,雪碧的氣泡翻滾着折射光線,嗞開盛夏的清透。
18歲的柳回笙已經是長發,蓄到及腰的位置,自然披垂着,頭頂挂一弧彎彎的發箍。
走到老街第九個轉角,運動鞋在掉皮的灰色牆磚邊停下,轉身,長發似湖面波紋微微晃動,刹那間,眸光潋滟。
“你跟着我幹什麼?”
好看的眼眸凝視着七八米外跟了一路的身影。穿着大号的校服,竹竿一樣瘦。
對方有些局促,似乎沒想到自己被發現應該怎麼應對,笨拙地擡了下左手,沒有意義地動了兩下手指,解釋說:
“我怕他們找你麻煩。”
柳回笙調笑着說:“要找麻煩也是找你,你把他們大哥打了。”
往前幾步,停在那人跟前:“再說,我還不用一個高中的小朋友來保護我。”
“小朋友”三個字顯然讓對方不悅,對視時,眸底多了幾分不服氣。
天真的、澄澈的、單純的不服氣。
“我不小。”
嘴巴動了動,抗議道。
柳回笙覺得有趣,修長的腿往前一邁,擡手在她頭頂比了一下,順着同一高度收回到額頭:
“還沒我高呢。”
“我還能長。”
“嗯,有夢想是好事。但是我的身高從高一下學期開始就沒變過了。”
“我以後一定比你高。”
“為什麼一定要比我高?”
“那樣可以保護你。”
“你叫什麼名字?”
“趙與。”
“下雨的雨?”
“與子偕老的與。”
這下,柳回笙沒說話了。眯起眸子,上半身往前一傾,聲音低了三分,問道:
“你喜歡我?”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青澀的趙與被偵破心事後無所遁形,眼珠地震般亂顫,卻又在三五秒平定下來,再看向她時,眼眸似鏡湖深處的鵝卵石般堅毅清澈。
“對,我喜歡你。”趙與說。
柳回笙反倒不知道怎麼辦了。追求她的人不少,暗戀的更是數不勝數,像趙與這樣内斂的性子,大多點破的那一下就跑了。頭一次遇見這樣,坦然承認的。
琢磨了一會兒,說:
“可是我不喜歡你。就算你跟着我,我也不會喜歡你。”
趙與那時候很堅決:“我跟着你,是想送你回家,沒想你喜歡我。”
“要是我罵你怎麼辦?”
“那我肯定做錯了事。”
“要是打你呢?”
趙與低下頭去,嗡嗡說:
“這麼好看的手,别打疼了。”
那天的最後,柳回笙手機裡多了一個叫趙與的名字。
趙與兜裡,多了一瓶紅花油——那是柳回笙給她的。
前一天幫她趕走混混,打架的時候不幸中招,手腕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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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之所以美好是因為前面有個人力無法抗拒的詞——曾經。
如今之所以殘忍是因為前面同樣有個人力無法抗拒的詞——後來。
曾經的趙與像隻忠誠聽話的金毛犬。
後來的趙與,冷漠、寡言、無情,是獠牙尖銳的孤狼。
人才公寓頂層北面套房門口,鑰匙在插入鎖孔的前一秒停住,收回後,颀長的身子往後一轉,朝向單肩挎包的柳回笙。
“你住對面。”
說這話時,趙與腦後的發揪支起來一縷,不高不低,剛好斜插的角度,似一根尖銳的芒刺,連同眸底的冷冽劈頭蓋臉下起大雨。
柳回笙在暴雨中擡眸,笑容淺淺:
“嗯,不過鑰匙沒給我,要明天。”
警隊給她和馮曉靜都申請了人才公寓。但馮曉靜聽說這套就在趙與對面,果斷跟柳回笙換了。
“你可以住酒店。”趙與沒有讓步。
“酒店訂滿了。”柳回笙答得理所當然。
“那就去馮曉靜那兒擠一晚。”
“我問了教導員,你住的套二,有一個空房間。”
說着,平底皮鞋往前一步,二人的關系近在咫尺:
“你怕我進去也對。畢竟,我的專業性質擺在這兒,家具的擺放位置、生活用品的使用程度、裝飾品的種類,都可以讀到你的心。又或者你不怕這些,而是說......”
聲音驟沉,接着說:“趙隊長吃幹抹淨,翻臉不認人啦?”
嗒!嗒!噹——
防盜門的鎖芯轉了兩圈,不耐煩地從外面打開,撞上走廊牆壁。
門扉之外,是一臉鐵青的趙與,以及如沐春風的柳回笙。
趙與的房間很簡單。
玄關的簡易三層鞋櫃擺放着一成不變的黑色運動鞋,正對的廚房燃氣竈上坐着一口不鏽鋼單人小圓鍋,廚具一眼看盡,少得可憐——不愛做飯,不會照顧自己。
客廳一座鉛灰雙人沙發,電視牆空無一物,沒有電視,也沒有其他擺設物品——不喜歡娛樂消遣。
卧室門大敞,床鋪大小适中,床頭單人枕,被子疊得整齊——自律嚴謹,獨居生活。
室内每個房間都大開着,窗戶窗簾卻緊閉——内心封閉,謹慎,缺乏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