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獲這些信息的柳回笙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将一切盡收眼底,将單肩包放上沙發,問:
“晚上吃什麼?你平時是自己做,還是出去吃?”
趙與脫了外套,挂到玄關的衣架,眼皮垂着,寫滿不悅:
“知道裝不知道,不覺得累麼?”
“什麼意思?”
“你看一眼廚房,就知道我做不做飯。”
柳回笙收回眼神,聳肩,坦然道:“出于尊重,我習慣不把别人的習慣宣之于口。”
趙與不以為然,冷罵:“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也好,人情冷暖也罷,這是我的處事方式。刺猬效應聽說過麼?”
“我不玩心理學。”
“人與人的相處好比刺猬,離得太近反而會紮傷彼此,隻有拉開距離,兩個人交往才能處于舒适區。我要是告訴别人,她在我眼裡是個透明人,會沒有朋友的。”
說着,她再次看向趙與,卻見這人不知什麼時候将警服襯衫撸到手肘,細長的指間多了一包女士香煙。
漂亮的眼瞳一刺,似花瓶碎開裂紋。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
趙與沒有回答,冷冷說:“與你無關。”
語罷,抽出一根纖細的香煙叼在嘴裡,啪嗒一聲點燃。深吸一口,單薄的唇一合一開,嚼出一團雲煙。
煙霧擴散的刹那,柳回笙的呼吸便凝滞了。遊刃有餘的面孔終于在那一刻僵持,似巋然的女神像被驚雷劈中,大汩大汩的黑煙從裂縫湧出。
“我記得,你應該很讨厭煙味。”
“是你讨厭。”
“可以不抽麼?”
聽到柳回笙的音色變硬,趙與回過頭來,頭頂的光線傾斜而下,鴉羽般的睫羽在眸底籠下一層陰暗。看不清眼色,卻無形帶着壓迫
薄唇微啟,呼出一團磅礴白煙。
呼......
空氣流竄的微弱聲帶着煙霧的形狀撲向柳回笙的面門,好看的眼眸用力閉上,扭頭,起身,抓起手邊的單肩包,攥着包帶的手青筋凸起,隐隐痙攣。
“趙隊長看來今天不方便,這樣的話,那我就先走了。”
說這話時,柳回笙在憋氣,脖頸凸起一根蜿蜒的紅筋,比醉酒還要動人。
趙與頓了一下,夾着香煙的手指收緊,将煙頭撚出凹陷的形狀。昨晚那股看見舊人失去理智縱身情欲的沖動再度湧現,後槽牙收緊,極力壓制那劣質的情緒。
嗒,嗒,嗒......
柳回笙離開的腳步顯然很快,興許是生氣,興許是其他什麼原因。當身影轉過去的那一刻,趙與還是沒能壓制住自己,出口的埋怨道出她這些年的不甘。
“是你先走的。”
當年,是你先走的。
嗒!
前行的腳步停了一下,但也僅僅隻有一下,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去。
砰!
防盜門沉重地關上,如山寺古老的編鐘轟然碎開,巨響之後,是萬物死亡的沉寂。
趙與落寞一瞬,盡管極力忍耐,眼睛卻似乎脫離了大腦中樞神經,看向那扇俨然緊閉的門扉。
她怨柳回笙麼?
當然。
當初頭也不回地離開,折身而去,山高水遠。
那時的趙與是什麼樣的呢?
抛棄了一切尊嚴和驕傲,甘願做一粒深坑裡的塵埃,那樣卑微地付出自己所有的愛情。那個單純、真摯、無邪的趙與,已經死在了分手那天的銀杏樹下。
不要自輕自賤,不要重蹈覆轍。
趙與這麼想着,狠狠吸了口煙,厭煩地在不鏽鋼茶幾撚滅。
砰!
門口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随後似乎有什麼東西順着樓梯滾下樓道,再接着,是無法忽視的,粗重急促的喘息。
“哈——哈——哈——”
像是被掐住喉嚨,在空氣稀薄的空間裡拼命呼吸的聲音。
趙與頓了一下,仔細辨認那聲音是怎麼發出來的。驟然,一個可怕的想法沖進腦海,眼皮一震,豹子般沖出去。
門推開的瞬間,隻見柳回笙狼狽地跪在地上,單肩包敞開,手機、耳機、護手霜、随身筆記本、鋼筆淩亂地撒滿門口的地磚。清瘦的身子跪着朝樓梯口爬去,眼看就要順着階梯摔下。
“你怎麼了!”
趙與瘋一般竄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哈......哈......”
柳回笙呼吸困難,好看的面龐近乎白紙,嘴中喪失說話的能力,手指缺氧且顫抖地指向樓梯轉角——那罐綠白色的藥瓶。
趙與頃刻明白,松手飛快下去,邊往回跑邊打開罐蓋,一手扶起柳回笙,另一手将噴霧嘴塞她嘴裡,用力按壓兩下。
“哈——咳!哈......咳咳咳......”
急促的窒息感稍稍緩解,逼仄的喉嚨口再次打開,鬥獸場的野獸在窮兇極惡的厮殺後回歸安甯,幹淨的空氣重新流回肺髒,喚醒瀕死的身體。
目光觸及因窒息逼紅的眼眸,趙與挪開眼神,問:
“你以前沒有哮喘,怎麼回事?”
這次,柳回笙卻沒像先前那樣溫柔和煦地回答她,隻是倚在她懷裡,似經曆寒冬的長毛兔,雙眸通紅,極為安靜。
趙與不滿她的沉默,抓住她的手腕,追問: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回答她的,是柳回笙靠在她肩上的腦袋,以及後頸軟軟搭上來的藕臂。
“我累了,抱我進去。”
音色啞然,在趙與心中殺人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