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馬路人煙寥寥,偶有一兩輛跑夜班的私家車,匆匆一過,在寂靜的柏油路面穿梭出刺耳的空氣撕裂的聲音。
一輛黑色私家車駛進地下停車場,在入口處微微一震,副駕的人從睡夢中蘇醒,單薄的眼簾掀開,愣怔兩秒才反應過來身在何處。
抵達單元樓門口,停到住戶對應的車庫。停車技術極佳,沒有刹車的頓挫感,隻緩緩歸位後歸于平靜。
柳回笙疲憊地揉了下眼睛,唇角淺淺勾起:
“趙隊車技不錯麼。”
趙與熄火,“開了這麼多年,基本功了。”
“嗯,不錯,下個月我買車,到時候麻煩你幫我參謀一下?”
“嗯。”
“不早了。”柳回笙側眸看了她一眼,隻見這人抓着方向盤沒松,甚至連安全帶也沒解開,看起來還要在車裡坐一會兒,于是解開自己的安全帶,“那你再坐兩分鐘,我先上去了。”
啪嗒。
剛打開車門,還沒推開,趙與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
“薛玉後來怎麼樣?”
她問得頗急,似乎破口而出,又似乎醞釀許久,顯得沖動又小心翼翼。
薛玉,這個讓柳回笙前半生陷入荊棘叢的名字。
推門的手一頓,但也僅僅隻有一頓,手背的細骨一根根嶙起,将車門推開,陰沉的音色在空曠的車庫裡幾乎被吞噬,風一吹就散了,并在散之後落入塵埃。
“死了。”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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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柳回笙又恢複了眉目溫和的狀态,似乎昨晚什麼都沒發生。
趙與也配合地佯裝什麼都不知道,隻一心一意扮演着隊長的角色,帶江峰去指認現場。
指認現場是辦案流程較為重要的一環,嫌疑人在案發現場還原作案經過,包括藏身地點、縱火位置、汽油用量等等。
那天很熱,綠光幼兒園門口圍滿了人。有痛心疾首的受害人父母,有義憤填膺的圍觀群衆,密密麻麻圍了一整條街。
“殺人犯!畜生!那麼小的孩子你都下得去手,你還是個人啊!”
“你這種人槍斃死八百回都不夠!”
“你把兒子還給我!”
“你去死吧!槍斃死你!”
咒罵、投擲、拍照、錄像,沸反盈天。
趙與帶着重案組所有人拉了警戒線,又協同另兩個組拉了人牆,才勉強讓江峰走進園區。
另一廂,柳回笙卻沒去現場,而是去了筒子樓——她的行李還在八妹那裡。
去的時候是下午,因為八妹一般那時候才起床。
可當她用鑰匙打開房門,行李箱卻好端端地立在門口。
“回來了。”
陰暗逼仄的空間裡,八妹的聲音從掉皮的牆根傳來。沒有空調的房間濕熱異常,老舊的電風扇在嗞噶嗞噶的聲響吹動着熱風。八妹就在這樣悶熱的環境裡坐着,單腿盤在木凳上,抱着一瓶冰啤酒,歪歪倒倒地靠着牆。
“東西幫你收好了,你再看看,有沒有落下的。”
昨晚行動,八妹是不在筒子樓的。準确來說,昨天白天她就出了門,一直沒有回來。
照理說,她不知道柳回笙的警察身份。
反手關上房門,将燈打開。
“為什麼?”她問。
八妹自嘲地擠出一個笑,灌了口啤酒說:
“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我們這一行的人,眼神不對。”
“哪裡不對?”
“我說過,你眼睛裡沒有那東西。”頓了頓,接着說,“那種對生活沒有興趣,對未來沒有希望,像陰溝裡的蟲子一樣過一天算一天,那種眼神,你沒有。”
拉攏的窗簾漏了一塊三角形的區域,變成光照在八妹身上,下方的邊緣從肩頸左側謝切到右側,似古時候沿街乞讨的老妪的破布,又似觥籌交錯裡女明星身上的晚禮服。
華麗又破敗,那樣割裂。
柳回笙凝望着她,許久許久,問:
“昨天在門口,聽我打電話的人,是你麼?”
八妹愣了一下:“打電話?”
四分之一秒的表情是不會說謊的。那一刻,八妹眉毛揚起,眼睛瞪圓,是一個很真切的吃驚的表情——
不是她。
柳回笙收回自己的猜測:“好吧,不是你。”
八妹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隻說:“我不管你是做什麼的,是假扮小姐出來做事,還是想試着幹小姐。總之,回正道挺好的,别想着幹我們這行,幹久了,就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