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峰,男,18歲,綠光全托幼兒園縱火嫌疑人。
深夜1點,審訊室的燈還亮着。
地闆中央,江峰兩手拷着手铐放在桌上。過長的頭發幾乎遮住眼睛,深藍廠服下的脊骨似貓科動物高高隆起,黑色長褲包裹着兩條腿,雙腳收在闆凳下方。
左前方,審訊記錄的攝影儀開了2個多小時,卻未能錄到任何一句跟案情有關的話。
他就像一個被水泥塑封的石像,沉默地淪陷在暗無天日的深淵裡。
啪嗒。
審訊室的門打開又關上,江峰擡頭看了眼,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常年的孤僻緻使他不敢端詳别人的長相,更不敢正眼看對方,隻是單純地從關門的聲音來看,跟之前那兩個聲音洪亮氣勢洶洶的男人不一樣。
“江峰。”
柳回笙在審訊的椅子坐下,距江峰3米左右的距離,隻用正常聊天的語氣就能讓對方聽清她的聲音。翻開陳豆豆整理的嫌疑人資料,她往下讀:
“18歲,繁華金星機油工廠工人。父母雙亡,跟祖母生活在一起,去年祖母去世,你就離開老家,來蓊城打工。”
江峰聽着自己在警方資料裡陳述的生平,分明柳回笙字句清晰,落在他耳中,卻好像有屏障一樣,把字一個一個彈出去。眼睛仍舊盯着地闆,手铐束縛的手交握在一起,大拇指藏在掌心之間——極度封閉的動作。
柳回笙将他的動作收進眼底,接着說:
“你應該見過我,我去過筒子樓。”
江峰依然沒有說話,似黃山頂峰焊死的石頭。
柳回笙繼續:“昨天早晨,你們洗漱的時候,你老老實實排隊,卻被另一個人插隊,讓你去後面。”
終于,石頭出現了一絲松動。
交扣的手掌松了一點,大拇指露出一小截指根,雖然幅度很小,但這意味着,柳回笙找到了他心門的鑰匙。
柳回笙觀察着他的反應,不急不緩地說:
“我其實能理解你。從小被欺負,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人願意跟你說話,也沒有人願意聽你說話。”
江峰的手松得更開,始終低垂的眼睛終于擡起,透過厚重的幾乎遮擋眼睛的留海看向柳回笙。
柳回笙沒有停:
“火是一個很好的東西,它象征着熱情、激烈、活躍,再沉默寡言的人在它面前,都會被激發出情緒。對于一個被這個世界孤立的人來說,你一定希望有一個可以跟這個世界交流的機會,是吧?”
塵封的石門緩緩打開,厚重的灰塵成塊狀落下,在地面砸得粉碎,揚起三尺高。
江峰佝偻着脊骨,高高聳起的肩往前湊了幾分,喉嚨底發出氣流滾動的聲響,好似長久沒有使用被油垢封鎖住關節的笨重儀器,嗑噔,嗑噔,掙紮着強行轉動兩圈,才終于開始運轉。
“從來沒人聽我說話。”
江峰的聲音十分沙啞,似沙子在磨刀石上反複摩擦。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沒人願意理我。你是第一個,願意聽我說話的人。”
趙與看了眼時間:1分33秒。
柳回笙順着他的話頭問:“是因為你身上的燒傷?”
江峰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這麼熱的天,你一直穿着長褲和襪子,從來不肯把腳露出來。”
江峰垂下頭去,手指在手背上用力摳着,單薄的皮膚瞬間雪白。沉默幾秒,他選擇坦白,雖然那段記憶讓他痛苦,但18年的人生裡隻有柳回笙願意聽他講話,這樣的感覺讓他興奮:
“很小的時候,我喜歡玩火。有一次,不小心把廚房的柴點燃了。我爸很生氣,所以,他就拿了一根還在燒的柴,燒我的腳......好痛,真的好痛,皮燒得黑漆麻烏,肉也爛了。奶奶帶我去看郎中,但是,肉爛得太厲害,長不回來了,就像很多條蜈蚣爬在腳脖子上一樣......後來讀書,他們都笑我。明明我什麼也沒做錯,但他們都笑我,欺負我,還用打火機燒我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