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裡人知道麼?你在學校被欺負。”
“知道,但我爸說,肯定是因為我又玩火,所以别人才教訓我,就跟小時候,他用火教訓我一樣......其實,我真的沒有玩火了,雖然很喜歡玩,但是一看到火,我就想起那個時候,被抓着腳,燒得又哭又叫的時候。其實......火真的很好玩,是吧?小孩子都喜歡玩火,對吧?”
“所以,你去幼兒園放火?”
“對啊。小孩子都喜歡玩,憑什麼不能玩?”他的語氣急促起來,“憑什麼大家都玩火,别的人沒事,我就要被燒成怪物?”
“可是你在綠光放的那把火,燒死了32個孩子。”
江峰騰地站起來,兩手猛捶桌面:
“那是他們活該!明明都喜歡玩火,憑什麼他們就沒事!他們的爸爸為什麼不燒他們!既然大家都是一樣的,那他們也應該被燒成怪物!既然沒有人動手,那就我來!我要把他們全都燒死!燒死——”
邪惡的怪獸在八角籠裡嘶吼,脖子上的鐵鍊在欄杆上撞擊出劇烈的金屬聲響,夾雜着破口而出的呐喊,在森林深處爆發出猛烈的咆哮,驅趕所有生物之後,空山寂靜,宛如地獄。
在柳回笙的追問下,江峰說出了整個縱火案的經過。包括蓊城前兩起幼兒園縱火案,也是他所為。
案發當晚,他看到保安李長城來找八妹,知道幼兒園無人看守。于是半夜趁同房間的室友睡着,撬開地磚取走在工廠偷的汽油,獨自步行來到幼兒園。由于監控隻能拍到正大門,從圍欄的漏洞爬進去的江峰并沒有被監控捕捉到。
他順着水管爬上2樓,期間,幼師許琴起夜,他便在走廊盡頭的儲物櫃裡躲了半個小時,等許琴回房,确定她睡着之後,再将汽油潑到宿舍門口。點燃之後,他覺得不夠,不能像前兩次那樣失敗。于是,他把剩下的汽油,潑到了宿舍一樓門口,阻斷他們的逃生路線。
最後,點燃打火機,往裡一扔。
火焰滋生的惡魔,把手伸向熟睡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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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結束俨然淩晨3點。重案組辦公室燈火通明,陳豆豆兩手撐着臉,感歎道:
“感覺,江峰也挺可憐的。小時候被父親虐待,被同齡人霸淩,才導緻心理扭曲。”
柳回笙靠在窗邊,望向寂靜浩渺的長街,一盞接一盞的路燈仿佛紮在心裡的刺,規律排列出道路的形狀,一路鋪墊着血腳印。
“85%的極端罪犯在幼年遭受過虐待,但這不是他們殺害無辜者的理由。”
潮濕的夜風從窗口灌進,吹開她的衣襟,鎖骨在月光下顯露出清瘦的線條。
陳豆豆解釋說:“我也不是幫他開脫了,就是,怎麼說,有種宿命的感覺。受到傷害的人,有一天居然舉起屠刀,去傷害那些曾經跟他一樣無助的人。如果,我是說假設,當初有人願意拉江峰一把的話,今天的悲劇,好像就不會發生了。”
柳回笙望着十字路口那一盞豆大的路燈,不知想到什麼,眸中浮現一股清冷的自嘲:
“這個世界沒有救世主,就算有,也不能夠面面俱到地撫慰那些邊緣化的靈魂,把他們從漩渦裡拉出來。如果無法自救,遲早會被吞進更深的漩渦。”
陳豆豆本是不同意這說法的,因為這有點責怪受難者沒有自救能力的意思。要知道,衆生皆苦,有的靈魂堅強,有的則脆弱,當那些微小的弱者被生活擊垮時,人們是不能站在制高點去指責他們沒有自救能力的。
可這話她說不出口。
并非因為崇拜柳回笙,而是,她在夜風吹開的衣襟裡,在那篇光潔瓷白的鎖骨下方的肌膚上,清晰地看到一個拇指大小的燙傷的疤痕。
準确來說,煙頭大小。
那一刻,柳回笙單薄得宛如一張薄紙,風一吹就破了,破碎的聲音在陳豆豆心裡敲響巨鐘。
她曾經遭遇過什麼,讓她對救世主徹底絕望,曆經抽筋扒皮的痛苦從深淵深處重新爬上來麼?
“小陳。”未及細想,處理完審訊室後續的趙與出現在門邊,“結束了就回去吧,明天還有活。”
“噢。”陳豆豆遲鈍地應和,“好,好的。”
“柳回笙。”趙與看向窗邊的人,眸底閃過心疼,“坐我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