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明知道自己很好看。
同一家屬院的,不是哪家局長的,就是哪個老幹部退休下來帶孫子的,小朋友湊在一起,能玩什麼呢?左不過是拿起小鏟子挖沙子,或者搖晃樹上聒噪的蟬鳴。
幾歲的小孩子哪裡知道性别差異,小女孩紮着沖天揪,争着搶着要和周天明結婚,演夫妻同德,共同撫育孩童,還要養上一隻狗,不管他的反對,往他嘴裡塞一隻泥做的骨頭。
但是周天明太可愛了,個子又高,一雙桃花眼濕漉漉的,格外惹人憐愛。狼多肉少,都搶着做他的新娘,争執間就打了起來。
後來家屬院裡納涼時,不免調笑自家孫女,為了當天明哥哥的新娘,和别的女生大打出手,混戰了十幾個來回也沒分出個勝負。真有他們老警察後代的風範,以後也是為國為人民效力的好苗子。
大人們笑意之餘,還要調侃一下窩在李霜懷中,被熱意烘烤的昏昏欲睡的小天明。
“小天明以後娶我們家婷婷好不好啊?”
“我們家萬羽也喜歡小天明呢?你喜不喜歡萬羽啊?”
“不行,天明我們家定下了,誰也别跟我搶啊!”
彼時周安國總是很忙,一月内,也難得見上一回。彼時盛夏晚晴,周天明是家屬院裡的小大王,有愛,有家。彼時,歲月滾輪車轍碾過,誰也不知道,那段回憶,就會在一個平淡的午後戛然而止,結束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仿若一瞬間,就長大了。
似乎是在一個無人在意的暑假,也似乎是每晚沉睡的美夢中,生長痛姗姗來遲,骨縫間流淌出來的痛意,讓少年個子猛然竄起,僅僅是初三末尾,他就長到了一米八。
到了高中,更是長到了一米八三的個子。籃球場上劃過的色彩斑斓,球框被撞擊的吱呀作響,路過的少女歡呼,瞥向他的眼神帶着幾分羞澀。被他灼灼的目光燙到,半掩着粉紅的色彩,匆匆逃離。
少年的心思細膩,卻又遲鈍,他光知道自己有一副耀眼的皮相,優越的身材,卻讀不懂少女旖旎的心思幻想。
于他而言,愛情是悲劇,是難以逃脫的悲涼。這麼多年,他見慣了母親為了父親傷神,日日盼他平安歸來。也見慣了父親在深夜進門,帶着濃重的血腥氣息。
隔壁房間傳來的嗚咽聲,夾雜着疼痛的嘶吼,都讓他在年少初長時,與同齡人之間多了一道鴻溝。母親是愛父親的,同樣也是恨父親的。她恨他不管不顧自己的身體,也恨他肆意妄為,放任他們一家人身處危難之中。
年幼時的夢魇揮之不去,報複父親的歹徒帶着鋒利的刀躲在樓下的陰暗處,為了自己的憤怒,劫持了柔弱的母親。輕薄的血管輕易地就被割開,血管沒有奔湧,順着肌膚的紋路,滑進包裹軀體的衣服中。
紅了眼的歹徒,獰笑着扯開礙事的衣領,粗糙的手掌伸進去瘋狂的摩擦滴落的血液......
少年赤紅雙眼,撲了上去,但稚嫩的身體擋不住成年人的力量,被一腳踹翻在地,胸腔處傳來的痛意擊碎了他年幼的自尊心,隻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母親被人欺淩。
周天明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開始恨上周安國的。恨他,恨他為什麼不能保護好她們母子兩個。
最後他和他的母親還是被救了下來。周安國帶着人及時趕到,面對着威脅妻兒,窮兇極惡的歹徒,他生平第一次,毫不猶豫地開了槍。
子彈打中歹徒的腿骨,摔倒在地時,手中的水果刀又一次紮中了李霜的身體,泵出大片的紅漿,噴灑在一旁的小小男生臉上,眼眸都染上了紅......
搶救室外,周安國抱着拳打腳踢,哭着喊着叫媽媽的小人兒,撕心裂肺的吼過,失了氣力,癱倒在懷中的他。轉過身子,在兒子看不到的地方,八尺大男兒魁梧的身材背過身子,悄悄抹去了眼淚。
他愧對妻子,愧對兒子,愧對自己的家人。他也不知道這次的歹徒,是怎麼知道他的家庭信息和住址的,他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沒有保護好他們,怨恨自己為什麼不是替妻子受傷的人,怨恨自己讓她們置于危險之中。
但他唯一沒有怨恨過的,就是成為了一名刑警,成為一名警察。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将她們保護得很好,有時候周安國也想過,是不是該離開她們,讓兒子和妻子剝離這種危險的生活,過自在的人生......李霜眼角帶淚,一言不發的看着他。沒有說絕情的話,也沒有責備他,隻是低聲問了一句,你不要這個家了嗎?
周安國的心撕裂一般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