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對了。
“哦哦,你好你好,我們倆要退房。”
在這樣的場景下,中島敦率先反應過來,直挺挺湊上前,站在芥川并排的位置眯眼傻笑:“請問有人在嗎?”
“您好,尊貴的客人,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站在芥川十步之遙,最近的那名服務生僵硬着笑容,率先上前發出疑問。
她是方才的行動中最快的一個,波浪的長發掩蓋住整個背部,帶着漂亮的女仆頭飾,聲調甜美。
倘若不是此刻,她正用後腦勺對着芥川發出聲音,場面應當不至于陷入膠着。
但顯然芥川算不上一個憐香惜玉的人。
他看着服務生小姐提出質疑:“你們店内的員工都喜歡用後腦勺對着客人,以此提供服務的嗎?”
服務生小姐的身軀肉眼可見地顫動了一下。
但她還是緩緩地将自己的上半軀體扭轉了過來。
“嘶——”敦在看清這位服務生小姐轉過來的全貌後倒吸一口涼氣。
與預想中的狀況略有出入,這位服務生小姐的整張臉都是一個黑黢黢的洞,其間的七色光彩如同小弧度的波濤靜靜地湧動着。
這些光彩顯然和服務生小姐的心情息息相關,在聽見了敦無意識發出的聲音後,被收在她整張臉上洞口内的七色光彩憤怒地翻湧了一個面。
服務生小姐穩穩地托舉着自己手中地餐盤,她的頭微不可聞地朝中島敦所在的方向偏去幾度。
敦的尾巴毛頓時炸開,芥川不動聲色地朝敦的方向站了一點,半遮住了服務生小姐“炯炯”色彩光針對的對象。
“先生,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服務生小姐重複了自己的疑問。
“現在的天色還算不錯,請問先生需要來份餐點嗎?”
“鄙人認為,鄙人已經将訴求闡述得十分清楚,我們想要退房。”芥川淡淡。
“啊,先生,請問是我們的服務讓您感到不适了嗎?這樣好的時間,您才入住不久,就需要退房嗎?”服務生小姐的聲音顯得愈發不真切。
她的語調依舊甜美動人,但面部洞口中翻動着的七色光彩卻預兆了這份甜美中的不穩定。
“是的,我們要退房。”芥川對此感到不耐煩。
重複的次數過多,裸露在外的羅生門也不安地躁動起來。
但芥川依舊複述着自己的要求。
一片沉靜的波的旅店大廳内,有着無數道投向芥川與敦的視線,這些無機質的目光中蘊含着什麼樣的用意,他們并不想要細緻探究。
當務之急,是盡快從這個看起來就不正常的地方離開。
兩個人與整個波的旅店的對峙不同尋常,在服務生小姐不厭其煩的試探裡,她似乎終于感受到了芥川和敦的堅定決心,略顯遺憾地歎了口氣:“好吧,先生。”
“很遺憾給您帶來了不便的體驗,使得您今日迫切想要退房。”
“秩序之神在上,我們真誠地祝願您能夠找到使您感到舒适的地方入住。”
“請您在前台處辦理退房手續。”
服務生小姐的另一隻手總算沒有再放在身前,而是向芥川與敦指明了辦理手續的方向。
他們當然正正站在前台處,隻是方才的這裡空無一物。
即便在所有人的默認裡,前台應當是辦理入住與退出手續的地方。
但在芥川與敦堅決地表明自己的意願,并經由眼前這位服務生小姐的傳達後,身側的旅店前台後,出現了一張臉。
不知是否是前台太高的緣由,這後面出現的“人”,僅僅有一張臉落在芥川與敦的視線裡。
隻是這張臉有種莫名的奇怪。
敦反複去看,目光疑惑。
在記憶裡,這張臉同波的旅店的老闆一模一樣,但晃眼望去,又有着細微的差别。
隻是這點細微的差别究竟在哪裡,敦又無法立刻指出。
燭火下,這張臉上的陰影、棱角分明的眉眼、寡淡的唇鼻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标準且無可指摘。
在面對自己旅店的客人時,又會恰如其分地挂上合适的笑容,以求為客人帶來良好的服務。
好像一切都和他昨日體驗到的分毫未差,但他們眼下所處的環境又清楚地提醒兩人,一切都已截然不同。
敦輕輕咬了咬自己的指骨。
“您好,尊貴的客人,我已經知曉了你們想要退房的訴求,請問你們是哪一間房間呢?”旅店的老闆仿佛真誠地希望自己的客人能感受到如沐春風的待遇,措辭文雅。
“0429。”敦補充。
“0429呀。”旅店老闆提溜了眼珠子,像是在思考,很快,笑容加深:“我知曉了,我們會為您處理退房的需求。請問客人是想要以怎樣的方式支付房費呢?”
“目前面對城民,波的旅店的物價為:許可銀币2枚至休沐日。倘若客人有别的等值的東西,同樣可以用于支付房費,我們不會對此有任何意義?”
“房費?”敦的目光陷入茫然。
旅店老闆笑容不變:“是的呢,作為波的旅店的客人,我們誠摯地為您打取折扣,鑒于您未住滿至休沐日,我們隻收取基礎地價格,您隻需要給出一枚許可銀币即可。”
“許可銀币?”敦顯得更加迷茫。
那張看起來一直毫無變化的臉依舊不對此有任何的回應,隻是一味地提醒芥川與敦提交各自的房費。
但他們昨日一整日都在做各自的事情,無論是調查自己的追捕對象,還是離開這座遺迹的“門”所在,都和赫爾城的生活信息沒有半點關系,就連“許可銀币”這個概念都是手冊中一閃而過的内容,根本毫無關注。
更不可能知曉退個房還要支付它這件事。
“嗯?怎麼了?尊貴的客人?”旅店老闆發出略微疑惑的聲音:“您支付完畢房費即可離開了呀。”
這樣的話語無異于殺人誅心,但芥川和敦根本不可能直接向他說明自己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十步之遙的服務生小姐正對他們虎視眈眈,中島敦根本不用去想也知道,一旦他們認下自己沒有所謂的“許可銀币”,這位服務生小姐臉上的那些七色腐蝕光彩就會毫不留情潑他們一臉。
被芥川一句話暫時逼回臉上大洞裡的東西就如同它看起來那樣,美麗而危險。
白虎青年深呼吸一口氣。
怎麼辦呢?
他們違反了波的旅店的規則手冊,作為它的住客,因此成為了旅店的肅清對象,而現在,芥川以要“退房”為由,将兩人的身份調換為“将要退房的住客”。
住客退房可以在任何的時候,對于旅店而言是一件通認的常事,而在退房過程中,他們的身份随之改變,他們在其間觸犯規則也将變為情有可原。
【因為我要退房,所以我必須來到一層的大廳,在這樣的過程中發出聲響并非我所願,應當情有可原。】
用這樣的邏輯去應對旅店規則,即便是在鑽規則手冊中【作為赫爾城的一份子,每位城民都有責任幫助赫爾城最尊貴的客人們完成他們的心願,以便客人在赫爾城得到良好的生活體驗,以增加赫爾城的愛與和諧。】這一條的漏洞,但作為一切規則的主幹内容,它的優先級更高,實行的力度也自然更大。
這顯然應證了赫爾城内規則等級有所區分的條例。
敦稍加思索,皺着眉:“可是,我們并非赫爾城城民,隻是來這裡的旅客。昨日不是告訴我們,因為‘城主婚禮’,我們外鄉的旅客所有的開支都是免費的嗎?”
“原來這是不作數的嗎?”
敦的話音落下,四周陷入壓抑般的沉靜。
就連旅店老闆那張神色不變的臉都仿佛黑沉了幾分。
“啊,對,外鄉的旅客。”旅店老闆的音調蘊含着不自然的停頓,最終的回應顯得不情不願:“你說得對,‘城主婚禮’,赫爾城大赦,一切的外鄉客人,我們都需要以盛情款待。”
“城主要求的的确是一切開支均免費。”
“尊貴的客人,您真是十分的幸運。”
他的那張臉在燭光後顯得十分不自然,但最後,旅店老闆還是道:“我都忘記了,您是尊貴的外鄉客人。好吧,秩序之神在上,祝您旅途愉快。”
“所以,我們不需要支付那個‘房費’了?”這位旅店老闆是在沒有半點固定微笑外的反饋,以至于除了話語,他們根本無法得知旅店老闆的意思。
這使得敦雲裡霧裡。
“那是當然,尊貴的外鄉客人。”一旁的服務生點頭緻意,“您可以離開了。”
在萬衆的目光中,敦渾身發毛,和芥川一前一後微微錯開向外而去。
餘光裡,敦看見波的旅店内的這些“客人”神色麻木。
芥川推開旅店的大門,門外濃霧彌漫。
他微微一頓,身後,服務生站在原地:“怎麼了?尊貴的客人。請問您需要幫助嗎?非客人不可在波的旅店滞留超過一定時長,請問您是要辦理入住嗎?”
敦還在回頭看那張前台後的旅店老闆臉。
而四周,潑墨的油畫已經開始暴動。
他們不得不做出抉擇。
在權衡之後,芥川以迅雷之勢将門邊挂着的油燈摘下,拉着敦迅速進入大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