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那位大名鼎鼎的“烏鴉”,究竟是何許人也?
從名字也可以推測得出來,他是與黑羽快鬥有着弑父之仇的組織的成員。工藤新一與其部下變色龍曾在不同的事件中打過照面,甚至揭破了變色龍的真容,數度将其逼入絕境,使變色龍對他恨之入骨。但烏鴉本人卻沒有那麼喜歡親自出手,他更習慣将自己隐于幕後策劃一切。因此工藤新一唯一一次與之正面交手,正是在三個月前,一樁名為“中島血案”的事件中。
為了更詳細地介紹代表他們初次交鋒的“中島血案”,現在将時間回撥到三個月之前。
初春時分,東京依舊下着大雨,潇潇夜雨遮蔽了遠處路燈朦胧閃爍的昏光。夜晚如吞噬一切的巨獸,潛伏在黑暗裡。
陰雨天氣并不妨礙特權階級的聚會如期舉行。
兩道雪亮的射光穿透了厚重的雨幕,緊接着車輪碾過泥濘路面的聲音傳到耳畔,數名等待已久的人頓時一驚。
在衆目彙聚之下,一輛極具辨識性的名車猛地一個大擺停在别墅門前,然而他們來不及迎上前去,來人已經走出了車子,經過門童匆忙拉開的華麗大門。
“先生,工藤新一已經來了。”
遠處的管事向對講機另一邊的人物報告道。他遙遙注視着對方将車鑰匙抛給侍者的一幕,眼神微動:“這就是那位傳聞中案件偵破率百分百的名偵探。”
一縷涼風無情地掠過欠身迎賓的禮儀小姐們身前,吹起她們輕薄的裙擺。
屬于夜晚的冰涼風雨伴随工藤新一的到來飄飛進室内燥熱的空氣。
懸挂于主廳頂上的巨大水晶吊燈晃着紮人眼的亮光,他步入會場,打磨光滑的大理石映照着在場人們從容優雅的身姿。偵探的目光平靜掃去,滿目皆是貴婦小姐們所着禮服的華麗裙裾,以及紳士們剪裁得體的西裝。
今夜由中島集團主辦的晚宴,名義上是慶賀慈善義賣完美落幕,實際上卻是政商名流互通有無的社交場。
如同過往一般,政治話題與地下生意在這些人的談笑風生中被逐一敲定,可笑的是在場掌握着國家命脈的人手中握着的卻不是任何正式的文書,而是搖晃澄紅酒液的高腳杯、火星舔舐着的雪茄,還有點在地面上的文明杖。
高級香水的味道伴随紙醉金迷的氣息迎面撲來,美麗曼妙的淑女們如蝴蝶般周旋于華麗的會場。
不過一會兒,就有辨認出他身份的議員過來打招呼,将熱切的視線投向偵探的清冷臉龐。
盡管本人偶爾自嘲他常與死亡相伴,在那些上層社會的人眼裡,工藤新一不僅是不折不扣的名流家庭出身,而且他作為最頂級的刑案偵探,手上掌握着龐大深厚的警界人脈,實屬一位無人膽敢小觑的實權人物。
哪怕對方從不理睬一些利益輸送的交易,光憑工藤新一在許多望塵莫及的大人物面前說話極具分量,甚至那些大人物們或主動或被動地欠過他的人情,就能驅使人們前赴後繼地嘗試與他結交。
偵探從不輕率與人交惡。工藤新一逢場作戲地帶起社交笑容,随意與人寒暄兩句。他不擔心被無意義的客套話浪費過多的時間,因為心急如焚的主家侍從很快就面帶歉疚地插入對話,對工藤新一畢恭畢敬地說:那位先生已經恭候他多時。
——那位先生。
就是工藤新一此行打算會面的目标。
順水推舟擺脫了糾纏的偵探拾級而上,推開會客室的屋門,迎面看見沙發上的人瞬間應激般地站起,一張蒼白的臉孔遏制不住地浮現出驚恐的表情。
過了良久,對方意識到來人不是為他帶來無窮夢魇的死敵,而是自己幾經周折才搭上線的重要人物,臉色漸漸平靜下來,沉聲道:“等你很久了,工藤新一。”
“幸會。”
門在偵探的身後閉合,陰影也從兩側彙聚,重新籠罩在他面前那張陰鸷叢生的臉龐上。
工藤新一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雙腿交疊,禮貌地笑了一下,說:“很高興我們第一次以合作的身份坐下來說話,中島一雄社長……還是我應該換個稱呼,親愛的蜥虎先生?”
這般以動物名來指代身份的叫法,照理隻有某個組織的内部成員才知曉。中島一雄作為當中極少親自出面的高層人物,工藤新一此刻的稱呼無疑彰顯出他對組織的情報掌握到了極為緻命的深度。
但在此刻,這位面龐紋路極深的大人物卻早已無暇深思和膽寒于這些細節。
他似乎正艱難地按捺着自己猶如驚弓之鳥的紊亂心緒,一直站在原地慢慢喘氣,竭力讓大腦保持冷靜。
然而對方一雙飽含恐懼的眼睛頻頻四顧,仿佛時刻警戒着什麼的表現,卻暴露出此人絕不安定的内心。
視線的落點最後緩緩挪移到工藤新一不動聲色的臉孔。
“你真的是工藤新一……”
面對偵探無聲的颔首,蜥虎緊繃的肩膀微微一松,旋即露出審視中混雜着忌憚的複雜眼神。
時至今日他還是無法确定,自己決定與這位名偵探達成交易,究竟是與虎謀皮還是斷尾求生。
要不是被組織的那位逼迫到不得已,他也不會選擇背叛。現在已容不得他再後悔,自我開脫更沒有意義,但蜥虎想到他不得不抛棄這些年苦心經營的一切,還是疼得像是心口在淌血。
事到如今,他隻想從那位的手中活下去。
定了定心,他說:“我隻留三天,三天後,我會離開這個國家。你要的東西會在我脫身後送到你手上。”
蜥虎停頓了數秒,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聲音。
“是那家夥也夢寐以求的……魔石的情報。”
工藤新一聞言垂眸掩去眼底愈發冷冽的寒意,唇角含笑,輕輕說了聲好。
為避人耳目,結束商談的工藤新一在蜥虎外出主持晚宴許久之後才緩步從二樓走下。然而當他走到樓梯中段的平台,卻不禁駐足了片刻,眉梢挑起,對主廳内意外嘈雜的古怪氛圍感到好奇。
廳内的與會賓客時不時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話題模模糊糊暴露出一個相同的内容,似乎是今夜細數中島集團慈善成就的宣傳影片被黑客替換了内容,公開了一部分他們見不了光的内幕交易。
工藤新一俯瞰下去,隻見站在最前方的蜥虎臉色僵硬得像是刷灰的牆,又泛着青色的恐懼。
原因大概不僅是集團内不當交易的商業機密被公之于衆。
在他身側是一塊白色的巨大熒幕,影片結束後的畫面定格在一片黑色的鳥影。
從外形來看,是渡鴉。
一種聰明的烏鴉,可以模仿人類說話。
普通賓客不會注意到的細節,卻是激發出蜥虎内心恐懼的真正源泉。
畢竟對方已經嚣張至極地自報出身份。
工藤新一眼中的漫不經心頓時消失不見。他擰起眉,向蜥虎周圍嚴陣以待的保镖走近,讓他們帶他前往中央電腦所在的主控室,同時将電話撥打出去,不多時就得到一個虛拟的IP地址,電話那頭表示無法追蹤到對方的真實身份,侵入網絡的是一個精通信息安全的高手。
“絕對是他,那個可恨的烏鴉!”
蜥虎臉上浮現出猙獰的神情,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就是這個惡魔,他為組織效力了三十多年,如今卻被逼得快要山窮水盡。
他恨不得能夠當場生啖其肉。
對于蜥虎氣急敗壞的指控,工藤新一的目光卻在走神間略微偏移,似乎在想其他事情,心不在焉地沉默不語。
這時對面人的口袋忽然響起鈴聲,蜥虎本就焦慮不安,對此變故愈發感到心煩意亂,動作粗魯地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語氣極差道:“什麼事?”
一陣令人心悸的沉默。
蜥虎意識到不對,看了一眼屏幕,來電居然顯示為未知号碼,冷汗頓時從臉側淌下。
通訊那頭的人似乎看得見他越來越難看的表情,輕笑一聲。
“你求助外援了嗎?”
這笑聲經過電波處理,嗓音略微失真,而且聲音短促、輕蔑,語氣帶着點貓捉老鼠的傲慢無禮,讓人感到一種未知的危險。
蜥虎頓時渾身如篩糠一般顫抖起來,臉上情緒分不清更多的是憤怒還是恐懼。
“果然是、是你……”他艱澀道。
“手機給我。”
工藤新一見勢不妙,從蜥虎搖晃的手裡奪過手機,感受那頭從容的氣息,還未開口,對方仿佛對此早有預見,輕哼一聲。
通話被立即挂斷。
工藤新一緊握手機的掌心一點點收緊,略微壓低了眼睫。
“追蹤到來源号碼了嗎?”
蜥虎身側一名戴着眼鏡的青年蹲在筆記本電腦前報了一串數字,說這是不記名的太空号,IP同樣跳轉到太平洋的不知名島嶼上,無法追蹤。
“這種電話卡雖然不記名且網絡禁售,但通訊商能記錄出售該電話卡的各家店鋪的電話号段。”工藤新一不假思索道,“線下商店通常按順序出售,調閱監控就有追蹤的可能,天亮以前,我們就能夠得到購買了号碼的人的去向。”
“沒用的。烏鴉的身份成謎,連我們組織裡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樣子。”蜥虎說,“變色龍是他的心腹,那位是變裝術的高手,烏鴉的僞裝能力隻會更高,不可能輕易被人抓到蹤迹,你大概率是做無用功。”
若非如此,蜥虎也不會在組織中的地位被奪以後如此六神無主。他在心裡暗恨。那個巧言令色的家夥!竟然連BOSS都被他蒙蔽了,還容許對方插手自己手上的生意,隻把他們的紛争當作争奪利益。
回憶起此前數次讓他隻能死裡逃生的危機,蜥虎不由對烏鴉層出不窮的手段感到膽寒。對方那些布置,樁樁件件都是要将他逼于死地,哪怕亡命之徒都勝不過他的肆無忌憚。
尤其是上周,在衆目睽睽之下,集團大樓前發生的那起爆炸案件。
蜥虎事後才查出車子和監控都被動了手腳。
如果不是工藤新一這位不速之客的來訪打亂了他的外出行程,他就會死在看似完全是意外的燃油洩漏事故裡。
曆經數次事關生死的緻命危機之後,蜥虎徹底陷入杯弓蛇影的恐慌之中,在随時可能踩中死敵陷阱的畏懼中惶惶不可終日。
他已深刻意識到自己在智慧層面絕對無法與烏鴉匹敵。
擅長運用天才般的詭計,熱衷于玩弄人心,而且曆次行動中都能夠冷靜且謹慎地銷毀所有動手的痕迹,對方可謂是完美犯罪的策劃專家。
蜥虎決定跟工藤新一交易,其實是驅狼逐虎的策略。
他知道這位偵探不會放棄把他繩之以法,但他手上也有籌碼。比起窮途末路的自己,動作激進的烏鴉才是那位偵探的真正目标。因此隻要籌劃得當,他就能借機全身而退。
“變裝不是萬能的手段。”眼下對于蜥虎的質疑,工藤新一隻是笑了笑,“一個人做任何事都是有迹可循的,隻要抓住無法解釋的異常之處,無論他用了哪一張臉,又有什麼關系呢?”
目前可用的線索太少,工藤新一決定先去尋找電話卡的買主。
蜥虎現已決定壯士斷腕,放棄自己在國内的經營,逃到境外。他本來不願在離開前橫生枝節,但烏鴉在大庭廣衆下揭露的視頻似乎也暴露出對方已經失去耐心。
“地下的貓捉老鼠遊戲要結束了。”
就像在這麼說。
——那個殘忍的家夥,終于準備動真格的了!
蜥虎内心的恐懼被激發到極緻,顧忌最後關頭身邊又被烏鴉設下圈套,他吩咐管家安撫在場的賓客,帶上重金雇用的傭兵保镖,半是随同半是監視地跟上工藤新一。
名偵探的幫手手段不凡,蜥虎确信對方如約沒有驚動警方,卻在短短一小時内追蹤到了購買号碼的人的身份居所。前往的途中工藤新一坐在車上閉目養神,蜥虎向後給保镖使了一個眼色,對方點頭,暗中将手槍藏進西裝的内袋。
一行人連夜趕赴目的地,打昏公寓大樓門口的保安,乘坐電梯趕往嫌疑人的所在處。
其中一名技能多樣的保镖無聲地撬開門鎖,房間昏暗,幾人繞過玄關,看見監控中出現過的獨居男子正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一名保镖将手槍對準男子的前額,工藤新一見狀神色微動,卻被旁邊的人按住了肩膀。
蜥虎站在男子的面前,神情晦暗,眼神透出殺意。
沙發上的男人對于周身發生的一切一概不知,自顧自睡得正香,發出很大的鼾聲。
在他面前的茶幾上,七零八落地擺放着大量來自便利店的劣質罐裝酒,空氣裡溢滿渾濁的酒氣,從窗台照進來的光線讓人将他呼吸時張開的嘴巴都看得很清晰。
在場的幾人都察覺出不對勁。
烏鴉以機警狡詐聞名,哪怕隻是烏鴉的手下,怎麼可能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睡得安然自若呢?
蜥虎一個激靈,被恨意充斥的大腦驟然清醒。
他冷冷地看向眼前的男人,伸手掀開對方身上的薄毯,接着映入視野的畫面令他猛地一驚,呼吸一滞。
隻見昏睡的男子完全赤裸的身體上層層纏繞着鎖鍊,被透進屋内的月光折出冷冽的銀色,而更奪人視線的是對方懷抱于胸前的一個形似塑料盒子的東西,頂上的機械顯示屏中,散發着猩紅光芒的倒計時規律地跳動着,是炸彈!
“快走——!!!”
不足一分鐘的倒計時數字剝奪了蜥虎僅剩的理智,血絲爬上他急劇縮緊的瞳孔,他想也不想便撤身後退,跟着保镖向門外沖去。
“等下!”工藤新一出聲阻止,這一動作惹怒了蜥虎,蜥虎大喊:“别找死!”旁邊的人也毫不猶豫地拔槍對準了偵探的額心。
“你想死的話,我就先送你歸西!”
“冷靜點!倒計時是假的。”
工藤新一的雙眼死死盯着槍口,緩步後退,靠近被叫喊驚醒、發出驚恐聲音并掙動鎖鍊的酒醉男子。
偵探的話語短促,卻直擊結論。
見保镖準備扣動扳機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很快說:“仔細看,顯示器與炸彈沒有連接的電路,隻是在循環倒計時而已。”
“這是感應炸彈!”被捆綁的男子因極度恐懼而帶着哭腔大喊道,“真正的顯示屏在側面,你們踏進房間十分鐘後它就會爆炸!”
“你怎麼知道這點的?”
“你看頭頂!”對方眼淚橫流,急促的話語變得含糊不清,“他寫在天花闆上了!”
房間内光線昏暗,陰影裡黯淡的字迹在黑暗中并不顯眼,對于仰躺在沙發上的人來說睜眼可見,對于匆匆趕來的外來者卻是視野盲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