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夜晚氣溫涼爽,沁涼的晚風拂過寬闊的海面,帶來甲闆上隐約的歡聲笑語。
繁星遍布的夜空與大海模糊了視野的邊界,交融為渾然一體的深藍幕布。
郵輪的甲闆上有不少巡邏的船員,所幸被海上夜景吸引駐足的賓客同樣衆多。
灰原哀從隐蔽之處攀上郵輪,回頭遙望下方被打開排水口後逐漸沉入海底的快艇,心下仍殘留着幾分驚魂未定,既難以置信自己竟然如此輕而易舉地脫困,又……
她看向伸出手扶了她一把的工藤新一,對方現在的模樣讓她心中猶豫自己還該不該叫他這個名字,還是說稱呼他為江戶川君比較好呢?
想問的問題其實還有很多。比如他是如何與貝爾摩得取得聯絡,假扮成變色龍是為了解救她嗎?為何讓她将永生之藥的片段交給那個組織,他們又是為了什麼目的而登上鈴木财閥的這艘郵輪?
灰原哀眼神複雜地看向少年樣貌的偵探,晚風将他漆黑的發絲吹得輕輕拂動。由于昏暗的夜色和那副同樣令人懷念的眼鏡,她看不太清對方面上的神情。
“交易完成了,貝爾摩得。”偵探說,視線掃過金發女子足邊昏迷過去的海鷗。
方才在灰原哀交出藥物情報,海鷗在狂喜後一瞬後流露出殺意的刹那,被工藤新一幹脆利落地撂倒在地。
他垂下眼睫,意味不明地道:“下不為例,别再讓他對我身邊的人下手。”
“這我可不能保證啊。你比我更清楚他的脾氣有多無法無天。”貝爾摩得如同打啞謎般回答,露出一個暧昧的笑,随後她用腳尖踢了踢海鷗的身體,“不過你确定隻用麻醉針放倒他嗎?這家夥醒來發現被你涮了一通恐怕會記恨上你哦,惹上這樣的小人最是麻煩。”
“無所謂。”工藤新一用不帶情緒的聲音說完,便牽住灰原哀的手腕,帶着她離去。
貝爾摩得站在原地輕輕搖了搖頭:“真沒辦法啊……”
為避免那人的計劃出現意外,眼下還不是殺人滅口的合适時機,因此她思考了一下等會兒該如何跟醒來的海鷗解釋情況。
反正海鷗壓根沒看到是誰對他下的手,工藤新一出手謹慎,确認他昏迷以後才撕開她做的易容,幹脆把這筆賬推到變色龍身上好了,就說變色龍帶走灰原哀是為了在烏鴉面前獨占功勞。那個利欲熏心的蠢貨一定會信。
她無所謂地想。
接下來灰原哀跟随工藤新一穿過一個類似放置清潔用品的雜物間,然後順着狹窄的走道和樓梯走到一處隐蔽的房間,工藤新一将裡面早已準備好的禮裙遞給她,自己走到另一處的隔間換上一身淺藍的西裝,匆匆打理過後,他們走到稍為寬闊的走廊,目标明确地繼續前進。
“你很了解這裡的地形?”灰原哀問。
“算是吧。”工藤新一說,“以前乘過一次,而且我也提前看過這艘郵輪改造後的構造。”
漆黑之星的那次交鋒嗎?灰原哀對那件事倒是有所耳聞,畢竟牽扯到鈴木财閥和怪盜的新聞總是會鬧得沸沸揚揚。當時從橫濱港駛往東京港的郵輪,她記得就是叫莎莉貝絲皇後号這個名字,Kid的預告函上有寫。
鈴木家此次海上展覽的航程是從東京港出發,在公海周遊一圈,最終抵達橫濱港,簡直像是命運兜了一圈回到了原點,呼應那對宿敵第一次面對面對決的事件,又仿佛是為他們宿命般的因緣畫上最終的句點。
但現在灰原哀還有一個更為在意的問題。
“你急着帶我去哪裡?”
“宴會廳。”
走廊兩側的飾物不斷後移,船内強勁的冷氣無處不在,但她注意到工藤新一的鬓邊還是微微滲出熱汗。
“我能冒用變色龍的身份,是因為貝爾摩得笃定他在此期間不會出現。變色龍一直對潘多拉勢在必得,絕對不會放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既然如此,他很可能早已混入船上,或者至少有他信得過的同夥埋伏在此處。”
工藤新一沉聲道。
“這些人想要得到寶石,就肯定會把我和Kid視作必須優先排除的阻礙對象。不過,鑒于他們無法提前判斷出Kid會用什麼身份潛入船上,最終隻會剩下一個選擇,那就是将目标放在我的身上……”
問題是如今工藤新一本尊正在灰原哀面前,那假冒成他登船的人會是何方神聖?
灰原哀面露恍然,同時也明白了為何工藤新一認為此時的情況最為危急。
由于船上的乘客平時都分散于各處,偵探還能夠出入許多尋常乘客禁止涉足的區域,要搜尋這樣的目标實在太費功夫。不過鈴木财閥召開的晚宴能為組織創造一個絕佳的暗殺機會,因為工藤新一很大概率會在此時出現。
所以那位怪盜先生現下的處境恐怕非常危險。
為便于賓客出入,宴會廳的大門完全敞開。
耳邊回旋着D大調的小步舞曲,仿佛踏進一部節奏緊湊的古典電影,他們按捺住狂跳的心髒穿梭于觥籌交錯的人群,臉頰被周圍四溢的名貴香水味熏得發紅。頭頂上方巨大的水晶吊燈晃着刺眼的亮光,将視野中接連後退的每一張陌生臉孔都籠罩在神秘的陰影裡,好像每個人都有可能是組織的同謀。
灰原哀不禁自嘲,原來心境對人的影響竟然這般厲害,連本該其樂融融的晚宴都像是恐怖片了。
“海鷗跟來了。”
旁邊飄來一句低聲提醒,借助寬檐的女帽掩飾,灰原哀假裝不經意地回眸窺視,果然發現換了一身侍者衣裝的海鷗,以及舉着托盤走向另一方向的貝爾摩得。
麻醉針的效力居然消失得那麼快!她暗罵一聲,又不禁深思起來,貝爾摩得把海鷗引來這裡,是打算利用他聚集其他組織成員嗎?灰原哀知道那女人鐵定不會誠心為組織效力,很可能跟其他人的聯絡都不算緊密。
工藤君有沒有找到什麼線索?灰原哀注意到身側的少年也在隐蔽地觀察着四周的賓客。大概是過于鋒利的眼神被鏡框和鏡片遮擋住了,那種額發垂下,嘴唇微抿的樣子很像一隻警覺的貓,柔和的輪廓柔化了對方周身萦繞的嚴肅氣息。
隻是在困境中苦中作樂的一種想象而已。
随後貓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常人無法接收的信号,蓦然擡頭放遠目光,視線攀到宴會廳的雙合式樓梯上方,與扶欄邊長身玉立的人物遙遙對望。
“喲。”
隔着一段很遠的距離,對方挑起唇梢輕笑的聲音卻仿佛近在咫尺,大概隻是心理作用吧。
那家夥是白癡嗎?如果此刻能從愣神的狀态中反應過來,灰原哀一定不會遲疑地狠狠吐槽。無論哪邊的身份,那位怪盜不可能不清楚自己早已成為衆矢之的目标吧?
居然還敢獨自站在那麼招搖的位置。
可或許是被那似曾相識的神秘微笑弄得恍惚了會兒,在她内心驟然搖擺的數秒之間,仿佛有月光穿過行雲的縫隙,投射下萬縷光縧——
此刻無論是側站在階梯上方俯瞰下來的人,還是旁邊仰頭時逐漸展露出凜冽眼神的少年,都像是留存在過去記憶中的一幅朦胧畫卷。被撒上一層銀白粉末的鴉青夜幕在他們身後緩緩展開,以緻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泛起聖潔又夢幻的光芒來。
要說的話,
就是逆轉了時間之輪,重現于世間的命運對峙。
對方單手插兜步下階梯的氣場除了近似本尊的随性和從容,還若有若無地透出了年輕人才有的張揚和年少輕狂。大概除了始終無心宴會、四處觀察的個别人物,在場壓根沒有人注意到,那位總是神出鬼沒的名偵探,忽然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此地。
人群之中的海鷗忽然眼皮重重一跳,隻見高處那人的目光蓦地越過重重人群,目标明确地刺向自己,不禁悚然一驚。
難道工藤新一認出我了?他下意識地向左右看去,意識到對方視線始終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身上,心髒蓦地怦怦作響,不可置信地想:宴會廳裡這麼多人,對方怎麼可能注意到一個入場不超過五分鐘的服務員!
這人難道能夠記住所有賓客和船員的臉嗎?
他不知道這世上有人會在每一次行動之前都最大限度地做好準備,仰仗過目不忘的破格才能,巨細無遺到從登船人員的容貌以及船上每個房間的布局和路線都了如指掌。
從外來者踏入會場起,明暗立場就已悄然調轉。
居高臨下的人将海鷗的錯愕以及貝爾摩得的冷眼旁觀都映入眼簾,唇邊不着痕迹地帶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故意緊盯海鷗,搭在樓梯扶欄的手擡起欲指:“小心——”
他揚高聲音喊。
海鷗瞳孔微縮,在衆目睽睽之下,害怕身份暴露的沖動超越審時度勢的理智占據了上風。他本能地将臉轉向另一方向,紅血絲爬上瞳孔,以愈加猙獰的眼神示意——
此人就是烏鴉先生的心腹大患,快殺了他!
在他目光盡頭,一名從登船起就安安分分低調工作的侍者微俯下身,把手伸入西裝。
聚焦于此人暗中的動作,隐約可見西裝上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形狀,赫然是手槍的輪廓!
時機可謂是電光石火的一瞬。
樓梯上的人驟然斂去了眼底浮光掠影般的虛假笑意,背在身後的左手按下手機屏幕的按鍵。
“嘀——”
黑暗兜頭罩來,将華光璀璨的宴會廳驟然抛到令人錯愕的寂靜之中。措手不及的賓客茫然四顧。
發生了什麼?停電?還是Kid魔術的前奏?
到處可聞人們六神無主的議論。
就在此時。
“砰——!”
一聲仿佛近在咫尺的槍響在會場中響起。
一時間身在附近的人們都不由自主地閉上眼,捂住被震得刺痛的耳朵,緊張得心跳加速。
這不是号稱嚴密安檢的郵輪嗎?居然有人開槍了?恐怖襲擊?紛至沓來的恐怖猜想在衆人腦海中接連浮現。持槍暴徒就在自己附近的事實令他們感到恐懼萬分。
會場中轟然爆發失控的驚叫,有人開始朝出口奔去。
“大家冷靜下來!不要胡亂奔跑!”
警察立即湧入大廳維持秩序,應急手電的光束四處旋轉,照亮一張張慌亂溢于言表的臉龐。藏身其中的貝爾摩得見狀微微皺眉,不動聲色地退往暗處。
她看向樓梯上方,挑起騷亂的家夥已不見人影。
躲避了暗殺之後直接離開了嗎?她留意到灰原哀也悄然消失于人群之中。
混亂的場面直到有位女賓驚聲叫喊有人死了才出現轉折,附近的警察迅速靠攏包圍她所指的位置,同時封閉宴會廳的出入口以防兇手逃逸。船上這時也完成了照明的應急搶修,燈光頻閃了幾次之後重新填滿廳堂,照亮人們面面相觑的臉孔。
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士悄悄縮回腳,避開了快要碰到他鞋尖的血泊。他将臉偏到一邊,不敢再看一眼倒在血中的陌生侍者。
蝙蝠!
海鷗面色一怔,驚愕之中差點大喊出聲。
死的怎麼會是他……
樓梯之上已然空無一人,海鷗慌亂地四處尋覓,發現貝爾摩得也不見蹤影。
那個女人……在停電的時候趁亂逃走了嗎?他惱怒地咬緊牙關。
死者的身份不同于工藤新一的預測,這名潛伏于船上的人物不是變色龍,也不是變色龍的屬下,而是一位代号為蝙蝠的殺手。他曾是蜥虎的舊部,精通潛伏,在射擊上也是一把好手,所以曾為對方做過不少髒事,後來由于利益分歧,蝙蝠在蜥虎倒台前就暗中投靠了烏鴉。
在烏鴉針對蜥虎設下殺局之前,蝙蝠曾自告奮勇由他去執行暗殺蜥虎的任務,被烏鴉以“會失去與工藤新一交手的樂趣”的理由拒絕,後來他使用狙擊槍協助變色龍一同執行青山狙殺案,又因工藤新一的插手而導緻後續的計劃失敗。
二度錯失向烏鴉證明自身價值的機會,讓蝙蝠對這第三次行動躊躇滿志。
——孰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反将一軍的真兇早就盯準此刻。
在蝙蝠将槍口對準假扮成工藤新一的怪盜,因而暴露出破綻的一瞬。
毛利蘭看了一眼被警官們團團圍住的屍體,面露不忍:“園子,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