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手了啊……”鈴木園子歎息一聲,她看見死者身上的工作服,側頭對特助耳語片刻,請對應部門的經理調查身份,以及籌備後事和撫恤家屬等事宜。
過了一會兒,特助回來向鈴木園子報告,經理在檔案中隻查詢到該名員工的個人信息,對方在數月前入職,沒有登記任何家庭信息,而且他平日很少與同事交際,其他人也不太熟悉他有什麼親朋好友。
“難道是無親無故嗎?”鈴木園子聞言,心中覺得有些古怪。
“董事長……”在她身側的特助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所有人都在停電時聽見了槍聲,我們離港前對乘客的安檢非常嚴格,你覺得會不會是Kid……”
“不可能。Kid是不可能殺人的。”鈴木園子毫不猶豫地否認了特助的猜想。
但是僅憑她的一言之詞,鈴木園子無法為對方的信譽背書,因為她手中沒有決定性的證據來證明Kid的清白。倘若警方無法從現場揪出真兇,那位神出鬼沒的大盜注定會成為最大的嫌犯。
無論在場的衆人如何心思各異,現在隻一個共同的謎題亟待解決。
究竟誰是殺人兇手?
一名少年這時在萬衆矚目下撥開圍觀的人群走到屍體旁,蹲下身單膝支地,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雙手,捧住死者的頭顱,冷靜地觀察起來。
“喂……喂!”旁邊的警員下意識出聲。
他原本打算喝止無關人員靠近屍體,以防破壞案發現場,音量卻在那少年擡眸瞥來時莫名地低了幾分。
“你、你是誰?”警員略微結巴地問,“你要做什麼?我們正在調查中。”
或許是因為對方身上萦繞的獨特氣質,一種在面對死亡時無比鎮定的強大氣場,以及眼鏡後方極度理性的眼神,那一雙色澤純正的藍眼睛所展現的情感完全超越了這個看起來才十七八歲的少年外表應有的閱曆,令這位年輕警員情不自禁表露出退讓的語氣。
“他沒關系。”
對方還沒有回答,從警員當中走出的中森警官率先回答。
他以同僚們難以置信的耐心等待少年檢查完現場,随後,中森警官展開手中由白色手帕包裹的手槍。
“我們在死者附近的餐桌下方發現了這把手槍,保險栓已經打開,槍口有硝煙反應。”
警官看向二人後方一張擺放自助餐品的長桌,旁邊的警員會意,蹲下身掀開白色桌布,下方的地面被畫出了一個手槍形狀的痕迹固定線,正好處于距離屍體一米的位置。
“這人的死因是被子彈貫穿太陽穴,直接一槍斃命。我們調取了停電前後的監控錄像,發現死者在停電前有疑似掏槍的動作,我懷疑他原本是打算對其他人開槍,不過從結果來看,這個倒黴蛋應該是還沒有得手就死于過失走火,估計是停電期間的人群推搡讓他混亂了吧。”
話雖如此,中森警官仍是緊皺起眉頭,心中覺得此事還有蹊跷。
一個能夠繞過安檢攜槍登船的人,身份會清白到哪裡去?他費盡周折潛入郵輪,打算對某人下手,卻在準備出手的瞬間遭遇停電,最終死于自己的手槍走火,還是正中太陽穴的死法?
他很難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
可目前所有的證據又都指向這一答案。
站在中森警官面前的少年接過手槍,動作熟練地開始原地拆解檢查。
“這把SIG-P220手槍的槍匣能夠容納9發子彈,再加上上膛的1發子彈,最多能夠容納10發子彈,”他打開空空如也的彈匣,若有所思地說,“我們在停電期間隻聽到一聲槍響。您覺得持槍登船的人在正常情況下會隻在手槍裡放置一顆子彈嗎?”
“你的意思是說……”
這不是意外。偵探笃定的表情已經代表了答案。
随後對方轉過頭詢問中森警官:“您檢測過屍體身上的硝煙反應了嗎?”
“我們檢測了死者停電前持槍的右手衣袖,已經确認有硝煙殘留,證明他确實開過槍。”
“請再檢測一下他正面胸膛的衣物以及太陽穴那邊的側面,觀察是否有硝煙反應呈現?”
中森警官如他所問的思路吩咐下去,随後說:“你需要看一下當時的監控錄像嗎?”
“太感謝了,求之不得。”那少年微笑了一下,動身之前注意到先前問話的警員遮掩不住的滿臉好奇,略微側過臉,鼻梁上的眼鏡因角度的關系掠過一道冷光。
“剛才失禮了,因為我對這樁案件有幾個地方需要盡快确認,所以不小心疏忽了您的提問。”對方用很難讓人生出惡感的謙遜的口吻說道,“剛才您是想問我的名字,對吧?”
沒有任何停頓,他用自然流暢的語氣平穩地說:“我是江戶川柯南,是個偵探。”
工藤新一重拾這個身份,應該算是物盡其用了。
托黑羽快鬥的福,江戶川柯南明面上已經回到日本。鈴木園子在郵輪出發以前向江戶川柯南的郵箱發送了信件,詢問他是否有空參與一次有望與Kid再次對決的海上之旅,工藤新一經過一番考慮,接受了對方的邀請。
随着偵探和警官對案情的讨論不斷深入,不知不覺中,混亂的會場重新變得安靜起來。一部分人在警方的安撫下尋找了個位置坐下休息,還有一部分人湊熱鬧似的站在附近,旁聽起了少年偵探的分析。
“中森警官,你們拾得的這把手槍不是死者生前所持的武器。”
工藤新一仔細看完監控,說出了一個讓在場衆人都面露意外的結論。
旁邊的人不禁提出異議:“但是從傷口來看,嵌入死者顱内的子彈口徑正是SIG-P220型所适配的10mm。”
“我沒有否認這把SIG-P220手槍是殺害死者的兇器。”工藤新一笑了一下,“但是,這個事實與‘手槍并非死者所有’的結論并不存在矛盾。”
他示意警官一起觀看錄像回放,對方在停電以前曾将手伸入外衣,而且裡側顯現出了些許槍口的形狀。
“我們來看一下監控錄像中槍口在死者風衣中鼓起的位置,再把我們手中的手槍實物放進去比對一下,很明顯,錄像中的手槍的長度更長。”
此時去查看硝煙反應的警員過來報告結果,檢測表明屍體胸膛正面以及手臂和臉頰側面同樣出現大量硝煙反應。
“這個結果代表什麼?”中森警官不明白偵探要他們檢測這些地方的意義何在。
“說明停電期間不止一個人開了槍。”工藤新一勾起嘴角,右手比成手槍的手勢指向自己的太陽穴,“其中一槍,是兇手對準死者的太陽穴,一槍斃命,槍口的硝煙擴散到死者的側臉,以及兇手自己的袖口。而另外一槍……”他将比作槍口的手指指向高處的樓梯,“同樣型号的槍支,加上一截消音器,是死者指向前方射擊,擴散的硝煙就會同時大量附着在他持槍的右手和身體正面。”
為了确認他的推理,中森警官讓一名部下走到樓梯上查找證據。
工藤新一起先以為槍擊的目标隻有黑羽快鬥,所以在黑暗中聽見槍聲的瞬間就奔向樓梯。照明恢複之後,他悄無聲息地檢查了二樓,通過牆壁的彈孔确認了怪盜未被擊中的事實。
現在回想起來,黑羽快鬥的站位其實非常精妙。附近的宴會裝飾為他提供了恰到好處的遮蔽,讓敵人無法埋伏到高處或者别的地方對他出手。居高臨下的視野同樣便于那家夥監視會場,在危急時刻搶占先機。
經偵探的提醒,警員很快找到彈孔,從中取出一枚10mm口徑的子彈。
“太厲害了……”人群中傳來陣陣驚歎。
鑒于兇手的手法被破解,如何鎖定對方身份的方法自然也浮出水面。
倘若這樁案件最初能如兇手所願,以走火事故結案,身處會場的其他人自然也會被認定為不存在殺人嫌疑,免于警方的盤查。
兇手之所以要竭力避免此事被确認為謀殺事件,是因為對方親手開過槍,身上必然也有大量硝煙物質的殘留。
為了防備怪盜,中森警官在船上布置了大量警力,警方能夠在人們發現屍體的同時封鎖現場,這也代表了兇手沒有時間更換身上的衣物,銷毀證據。
工藤新一請中森警官讓把守在宴會廳門口的部下用檢測硝煙反應的試紙逐一測試在場所有人的袖口。考慮到兇手有可能是左撇子,隻有雙手都通過檢測的賓客和船員才被允許離開。
這方法非常便捷,因此會場所有人都配合地列成長隊,依序完成檢查。随着剩下的人越來越少,通過檢查的人擔心兇手就在自己身後,不願遭受池魚之殃,越到後面的人離開得越快。
中森警官接受了工藤新一的建議,把警方潛伏于賓客中的便衣都安排在檢測隊伍的後排,準備最後對兇手來一個甕中捉鼈。
然而令他傻眼的是,直到最後連自己人都全數走出大廳,他們也沒有發現任何人身上呈現硝煙反應。
“喂、喂喂喂,這跟你說得不一樣啊眼鏡小子——”中森警官氣惱地轉頭,惱火的聲音卻一下子噎住。
不知從何時開始,站在他身側的少年偵探已悄然消失不見。
旁邊的警員注意到中森警官愕然的表情,忙不疊解釋道:“那位江戶川先生說排查的時間太久,他還有要事要辦,我就讓他先出去了。”
這人的同僚同樣面露微笑,自以為聰明地補充說:“我們放江戶川君離開前也給他做過硝煙檢測,他肯定是清白的。”
中森警官聞言額角冒起青筋,幾經忍耐,還是沒忍住破口大罵:“問題不在這裡啊,你們兩個蠢貨!”
早一步離開宴會廳的工藤新一在心中對中森警官說了一聲抱歉,不過接下來的事情還是交給他就好。
檢測硝煙反應的方法其實存在很大的漏洞,工藤新一是故意如此提議,好讓兇手自以為有方法瞞過警方順利離開,這樣做就能夠避免他們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把兇手逼到絕路。
兇手為了将謀殺事件僞裝成意外事故,得手以後故意奪走了死者的手槍。這個事實代表着兇手目前手中持有武器,宴會廳的人随時都有可能被挾持為人質。
這是理由之一。
第二個理由是,他已經鎖定了真兇。
通過觀看停電前後的監控錄像,工藤新一注意到從會場陷入黑暗到槍響,途中間隔了大約15秒的時間。
平均來說,人眼需要30秒左右才能實現暗适應。如果一個人突然陷入黑暗環境,他的動作會因為驟然無法視物而在無意識中變得遲鈍。
訓練有素的殺手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就算同樣失去視野,對方也大概率能夠瞄準記憶中的位置開槍,提前準備的消音器和周圍人議論吵鬧的聲音足夠掩蓋這些動靜。
但是,無法視物的條件不适用于對此早有準備的真正兇手。
兇手隻需在停電以前閉上眼睛,就能在環境變暗之後立即洞察周圍人的動向,然後在确保殺手失去視野的15秒之内靠近對方,迅速完成開槍和奪槍的動作,最後重新退回人群之中。
工藤新一在觀看監控的時候已經确認了兇手的身份,他隻要尋找到那個在會場停電以前長時間閉上眼睛的人。
這個不但知曉黑羽快鬥在配電室動過手腳,同時也對組織成員十分了解,并對組織恨之入骨的幕後真兇。
在這空前寂靜的夜晚,郵輪在漆黑海面上如漂浮一般緩緩航行。
清涼夜風灌滿了一整條寂靜的露天遊廊,身着美麗長裙的女客擡手扶着帽子,仰望漫天繁星,自語般地呢喃說:“午夜尾随淑女可不是紳士所為哦,這位年輕的偵探先生,無論有何指教也請來日再說吧。”
“隻是想确認除了我還有誰與組織作對而已。”
遊廊的另一端,少年偵探沉聲說。
“我看錄像的時候就注意到你了,在停電之前,隻有你一直拿着手機低頭站在角落。借助帽檐的遮掩閉上眼睛,就能在停電後搶先一步适應黑暗的環境。看來你非常清楚組織的動向,還對配電室的機關了如指掌……”
“這是毫無證據的污蔑吧。”黑羽千影彎起紅唇,尾音全然是怪盜特有的那種精于狡辯的無辜語氣,“說不準人家隻是在和情郎互傳郵件呢。”
“你能夠通過硝煙檢測,是因為現在這雙過肘的手套是正反兩層都完全一緻的設計。”工藤新一笑了一聲,揚手晃了晃檢測用的試紙,“要把手套脫下來再自證一次清白嗎?還是說,能否請你摘下帽子,讓我檢查一下裡面有沒有藏匿拆解開的消音器和手槍呢?”
“真是失禮的要求。”
對方輕斥一聲,話雖如此,笑容卻愈發明豔美麗,甚至依稀透出猖狂的味道。
“但就算你看穿了我的手法,又能拿我如何呢?偵探總是徒勞無功的追逐者,你不是從來都對烏鴉束手無策嗎?”
“不必你來挑撥,以前那些事,我會找他親自算賬。”工藤新一眼神平靜,輕輕動了動唇,“哪怕是追到地獄盡頭。”
從他的目光中,黑羽千影讀出不可動搖的決心。
“看來你比我想象中還要高尚,那就請好好努力吧。”她玩味一笑,那笑容既顯得揶揄,又微妙地透出一絲鄭重氣息,“讓我看看你們會鹿死誰手好了,工藤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