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們很相像。啊……不單純是相貌的方面,我是說感覺。冥冥之中有一種氛圍告訴我,我們的信号同頻,我和你在一起很開心。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能與你相遇,能與你交手,能愛上你,真是太好了。
“這是我人生至今最幸福的事情。”
感想講到這裡,故事也該結束了。船尾離海面的距離越來越近,在這時候周圍海域依舊處于一片波瀾不興的平靜,但隻要自己置身其中,就能看見海水以不可阻擋的力量沖潰了所有門窗的阻隔,吞噬視線所及的設施,迫不及待地要把這艘船與自己融為一體。
一切皆如黑羽快鬥所料。
此時此刻,船上其他人都正忙于逃生撤離,他卻極其悠閑地坐在位于空中花園最高處的瞭望台上,單手搭在膝上,另一條長腿從平台邊緣垂下,垂目瞭望這艘即将毀滅的巨船一點點下沉,有些卷的發梢随風飄動,年輕眉目泛着與年紀不符的淡漠。
黑羽快鬥還記得在他真正17歲的4月19日,他和工藤新一就在這個莎莉貝絲皇後号上狹路相逢。同樣夜風鋒利卻無比美好的夜晚,彼時還是孩童身形的小小偵探仰起臉蛋放下狠話,要把黑羽快鬥送進監獄的墳墓,将同樣驕傲的自己激得心髒急跳。
這位非同尋常的厲害人物,将黑羽快鬥從藏鋒已久的倦怠中徹底喚醒。
變裝的怪盜迎視偵探心高氣盛的眼睛,一瞬有危險氣息從他眼底悄然走過,但很快他又笑起來,笑容明快又燦爛。
這不正好嗎?遊戲就是要棋逢對手才讓人快樂。
這些年來黑羽快鬥兜兜轉轉,以為自己已經變了很多,如今故地重遊,卻還是覺得懷念。
他勾唇笑了下,笑意卻未及眼底,眼睫掀動,瞳孔深處藏着寂寞,荒涼如永夜籠罩的冰原。
可惜他過去的人生中得到過太多美好,卻在後來将其親手毀滅。
複仇就是這樣的東西,讓一個人吞下背棄重要之物的恥辱,傾盡所有,然後一無所有。
他摔碎自己的信念與夢想,将引以為豪的才能轉化為殺人武器,玷污了怪盜的純白傳說。
很空虛。說實話。如若不是後來工藤新一的窮追不舍,或許他會在注定無聊至極的世界中迷失吧。
黑羽快鬥是随心所欲的人,所以工藤新一剛蘇醒的時候不得不聽這家夥碎碎念地說了許多比起認罪更像是抱怨牢騷的話語,其中還摻雜了不少情緒化的誇張說辭,半真半假的脆弱,似多情又似無情。
工藤新一将手掌撐在地面,分不清溫度相比拂過面頰的海風哪個更涼,腦海裡閃回自己失去意識前跌在黑羽快鬥身前的畫面,他微微垂下頭,前額飄動的發絲遮掩住眉眼間浮現的複雜神色。
異樣的呼吸聲被對方覺察。
“醒來了?”少年頭也不回地問。
工藤新一“嗯”了一聲,心裡估計了一下他昏迷的時間,此時才注意到他腕上的手表略微寬了一些,斜斜地挂下來,神情忽然怔忪。
他下意識地直起身體,怪盜的白色披風從肩膀滑到腿上,露出身上松垮了許多的西裝,手指順着頸線摸到側臉,腦海中浮現的輪廓讓他熟悉又陌生,眼底一時百感交集。
“我真是服了你了……”仿佛能讀心一樣,黑羽快鬥适時地長歎了口氣,語氣戚戚。
實在不能怪他一副劫後餘生的神情。
海浪即将襲來,自己抹除工藤新一記憶的擄人計劃又遭受挫折,黑羽快鬥所有的手段已經用盡,自然萬事皆休。
但在自己打算脫身的最後關頭,麻醉針忽然以出其不意的勢頭從他身後襲來,黑羽快鬥頓時毛骨悚然,被這偵探喪心病狂又似曾相識的手段驚得冷汗直冒。
所幸他在十年前就已狠狠栽過一次跟頭,此生都無法忘懷那次失敗經驗,如今身手更是大有長進,千鈞一發之際躲過了襲擊。
“同樣的手段對我沒用啊。”黑羽快鬥回過神,虛張聲勢地笑道。
卻沒想到不按套路出牌的對手還有後招。
工藤新一不為他的挑釁所動,趁黑羽快鬥不備,粗暴地伸手拽住他的領帶。
“又想逃嗎?”工藤新一輕笑着問,平靜的聲音裡浮着寒意,“這一次……你又打算花多少年跟我玩捉迷藏的遊戲?”
到底要自我放逐到什麼時候?
在他冷厲的眸色深處,有什麼寒冰般的東西終于成片地傾塌,暴露出被擾亂一切後狼藉淩亂的兇狠。
這番話語讓黑羽快鬥被質問得無法動作,心中的酸楚無限蔓延,連呼吸都短暫地停頓了一瞬。
不知道。他想說。反正我們還有無窮盡的時間去揭秘,不是嗎?
雖然他也不确定未來還有多遠。
可偵探堅定不移的眼睛告訴黑羽快鬥,他決不允許暧昧不清的回答。
謎題與真相,他們總站在立場對立的兩端。哪怕在此刻也是如此,孰勝孰負往往取決于彼此意志的強烈程度。
然而當下黑羽快鬥面對工藤新一失去冷靜的質問,卻蓦地意識到,他還有一個永遠無法克服的可怕弱點——
注定非他不可又酣暢淋漓的對決,會帶給黑羽快鬥一瞬的動情和動搖。
世界上最克制他的宿敵偏偏又最是我行我素。
黑羽快鬥的身體一度瀕死,後來因潘多拉重獲新生,自此以後,雖然從表面看來他始終與17歲時的樣貌無異,但因為體内新生細胞的基因已經改變,從某種層面上講已經不同于尋常的人類。
可能也由于這個原因,他的血液,或是準确來說,隻要是飽含他活性細胞的物質,都能抵消APTX-4869解藥的藥性。
APTX-4869就是不完整的潘多拉。
解藥對黑羽快鬥無效。
所以咬破了黑羽快鬥的唇瓣,咽下了他的血的工藤新一,血液裡解藥的有效成分會急劇下滑到無法發揮效用的濃度。
這是工藤新一回歸世界以來,第一次不再逼迫自己在骨血消融的劇痛中保持清醒。
他放縱自己顫抖,放任自己倒下,放心地閉上眼睛。
然後黑羽快鬥就沒有了辦法,苦笑着接住工藤新一,手臂牢牢地攬住偵探過細的腰肢,作為自己束手就擒的證明。
“再也不會有讓你變回去的解藥了,施于人身的時間魔法将會成為無法再現的傳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羽快鬥轉過頭,眼神很深地凝視着工藤新一。
“真讓人懷念……你的這副樣貌。”
雖然他很想抱怨,遲早會變回來的偵探偏偏找了個最能給他添麻煩的時機。但定定地望着那張和他一般無二卻蒼白憔悴許多的臉孔,徒勞地動了動唇,還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黑羽快鬥與工藤新一相識許久,也深知他們的相像,但真正彼此如身在鏡子兩端注視對方的經曆,與工藤新一如同齡人般對峙的經曆,反而寥寥無幾。
在他年少時多少風華正茂的夢境中,春光比日光更加明亮美好,他所凝望的工藤新一眼睛裡盛放着青春的天空倒影,是純藍的,盈滿了太陽的光暈,也是甜蜜的,把他的一顆心融化成蜜糖。
真正的17歲的黑羽快鬥會按捺着雀躍走向17歲的工藤新一,踩着無聲的步伐就像貓一樣靠近,心裡知曉遲早會被拆穿,還是咕噜咕噜冒泡般地湧出無數新奇的搭讪主意,幼稚狡黠得仿佛永遠也長不大的彼得·潘,又像是浪漫主義的始作俑者。
他也期待着工藤新一的回應,期待着他們或許能在未來締結比當時更親密無間的關系。
“隻是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黑羽快鬥低下眼簾,在劉海的陰影的遮擋下看不清神情。
工藤新一因他這句話而怔然片刻,跳動的心髒似乎也為此疼痛了一瞬,拉扯着神經的密網,垂在身側的手指悄然蜷緊。
“所以抛棄過去重新開始就是你的心願嗎?”偵探壓抑着愠怒的聲音,“你當初……真的願意讓17歲的你取代自己嗎?”
“或許吧。”
黑羽快鬥平靜地回答。
他的人生充斥着太多的謊言,開口的瞬間習以為常地漠視心底糾葛成一團的不甘,避開工藤新一幾乎能刺穿他的視線,随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