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主要還是為了在這次事件中引你入局啦……不過我也沒想太多以後的事情。無論是哪個我,連和你對決的機會都失去的話,餘生就一目了然的索然無味吧。本來找你就是私心作祟,所以願賭服輸呗。”
就算身為烏鴉的記憶沒有蘇醒,過去的自己也會貫徹他的心願,在世人面前将潘多拉徹底毀滅,黑羽快鬥不會後悔。
或許還有遺憾,隻是那就像今夜這顆萬年一遇的彗星一般,一閃而逝,很快地消失于人們的視野。雖然依舊存在,在永無邊際的宇宙裡孤獨流浪,卻不會再經過任何人的生命。
工藤新一被他一個“願賭服輸”氣得臉色驟變,他何曾聽過從來鋒芒畢露的黑羽快鬥說如此蒼涼的話語,怒其不争過後又有漫無邊際的悲傷與疼痛席卷而來。
少年怪盜往昔意氣風發的記憶碎片逆流而上,擠進他的意識深處——月光下從天而降的身影,傾倒了全城的華麗犯罪,幕後過分天真和理想化的行動目的,以及從隐蔽之處望向他時惺惺相惜又萬般挑釁的興奮笑容……每個瞬間都令他如此難忘,以緻觸碰回憶的酸楚比身體上的痛苦更令他難忍。
你不能讓自己做過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直到聽到對方的回答他才意識到自己說出了内心的話語。
黑羽快鬥彎起唇角,少年時代總是佯裝無所不能的怪盜此刻卻露出了有些無奈的笑容。
“但是,”他說,“對這個世界來說,我早就已經不複存在,灰飛煙滅了。”
利用潘多拉活下去的那天他就知道,黑羽快鬥的生命已經失去刻度,抹除自己的存在痕迹無異于逐漸死去。他将從所有重要之人的生命中退場,而他們也注定會逐漸接受黑羽快鬥的離開,然後完成自己的一生。
他将被所有人遺忘。
除了工藤新一,是黑羽快鬥的唯一和例外。
他的念念不忘和追根尋底令他倍感幸福,也令他飽受掙紮。
黑羽快鬥那麼努力地為自己的人生做減法,嘗試從容地果斷地體面地去告别他注定失去的所有關系,卻因為工藤新一的存在,讓他始終無法将一切歸零。
既是對宿敵無計可施,也是對至愛心有不舍。
頭腦和内心都一敗塗地。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我們都無法忘記彼此。
不知不覺中,他起身站在偵探身前,猶如端詳着世間的另一個自己,臉孔卻浮現出截然不同的感傷。
“真了不起啊名偵探,屬于黑羽快鬥的秘密已被你盡數揭開。我已經找不到再讓你來追逐我的理由。”
好想回到我們初次相見的過去——黑羽快鬥的内心在瀕死的界限掙紮說。他知道自己的逆天而為必須支付代價,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背負罪孽,可他果然還是……不想徹底變得一無所有,他也有哪怕萬劫不複都想要竊取的東西。
但是果然,他們都回不去了啊。就算今晚依舊是個美麗的月夜,就算他們還在這艘曾經相互見招拆招的船上,徹底被破壞的郵輪卻再也無法返航到岸,沉船形成的漆黑漩渦迫不及待地把一切都拖進一去無回的深淵。
命運的兩條線錯過唯一的奇迹交點,就隻能面臨漸行漸遠的現實。
“還不是所有秘密都被揭穿了吧。”
很久很久以後,工藤新一回憶起這混亂不堪的夜晚,仍記得浮現于黑羽快鬥臉龐上的詫異表情。
海風漸急,飛雲拂月,光源的消失讓視野所及的一切都暗了好幾個度。
他們一同被黑夜淹沒。
黑羽快鬥被抱住的瞬間渾身僵硬了一瞬,随後放松,就像認命一樣把臉埋進工藤新一的肩窩。
偵探繞過他後腰的手指解開了勾在腰帶上的透明漁線,二人都沒有擡頭去看,卻知道一架隐蔽的黑色滑翔翼已經乘着海風徹底遠去了。
“同樣的手段對我沒用啊。”
工藤新一的報複心特别強,連嘲諷的話語都以牙還牙。
夏天的夜晚再冷也不至于冷到哪裡去,屬于天空的怪盜特地把能變成滑翔翼的披風留給他禦寒,關心的想法應該是有,卻更像一種欲蓋彌彰的暗示,打算借機讓他放松警惕。比如——誘導偵探做出判斷:怪盜無法逃離。
畢竟黑羽快鬥也不是第一次利用先入感施展這樣的騙術。
先在偵探面前丢棄滑翔翼,讓他以為勝券在握,随後再召回高空的翅膀。
白日那些登船的商人,應該也與黑羽快鬥達成了什麼交易,他們的船此刻還極有可能就在附近海域徘徊,作為對方脫身後的落腳地。
“你實在太可怕了。”黑羽快鬥發自内心地感歎,然而身體沒有任何掙紮,溫順得幾乎能讓人産生十分無害的錯覺。
但工藤新一親眼見過他無畏生死的狠絕,越到絕境越不松手放開這個少年。
“我把救生傘綁在桅杆的後面了哦。”黑羽快鬥覺察了他的執拗,輕輕提醒說,“你不去拿的話我們就都隻能落進漩渦裡了。”
“不去。”工藤新一脫口道出抗拒的任性話語。
雖然不清楚自己中途究竟昏迷了多久,但工藤新一其實非常清楚,他堅持不放開黑羽快鬥的下場……無異于自尋死路。
因為灌進裂口的海水逐漸将下部的船艙充滿,起初被炸彈破開障壁的艙室會擁有相較原來十幾甚至幾十倍的重量,緻使船身失衡傾斜,并随着水位的上升變得越來越重。等到最後,這艘郵輪将以非常恐怖的速度沖向大海,他們會因為追不上船尾下沉的速度而飛到空中,相當于從好幾層樓高的位置向下自由落體。
根據目測,最多不會超過十分鐘,這艘船就會徹底沉沒。
此時他們已經能感覺到海風逐漸變成從下方吹來,腳下的地面開始加速下降,身體愈加輕盈,工藤新一的劉海被氣流吹得反複掀起,暴露出眼底破釜沉舟的決絕。
人類從這個高度墜落到海面,所承受的沖擊力無異于直接摔在水泥地面,五髒六腑會瞬間破裂,哪怕是他們也會橫死當場,潘多拉的自愈能力具有上限。
工藤新一也同樣能猜到,缜密如怪盜不可能不預留Plan B甚至Plan C作為備用的逃生預案。身為最頂級的犯罪專家,他從來秉持着極度苛刻的冷靜和理性排除誘惑和阻礙,一旦達成目的就決絕抽身,不會停留。
與其說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讓工藤新一追逐他的理由,倒不如說是彼此彼此,工藤新一也再也沒有誘使對方靠近自己的理由了。
想到此處偵探用力地咬緊了牙關。
理由,憑什麼總是需要理由。
他心甘情願地被黑羽快鬥引入局中,從來不是為了這些理由。
黑羽快鬥的一生若是沒有意義,工藤新一就不會掘開他的墳墓,挖出将他埋葬的一切,也賭上自己的一切,不顧生死地追到這裡。
沒有月光的黑夜實在太模糊了,工藤新一閉了一下眼睛,哪怕視野開始習慣黑暗,還是覺得周圍朦胧不清。
他的眉端浮現出寂寥沉郁的神色。
“我松手的話你就會逃走吧?”
黑羽快鬥沒有回答。
“——天色太黑,捉迷藏的遊戲該結束了。”偵探的聲音突然變得強硬,用絕不會對其他罪犯使用的狠厲語氣,用甯可斬斷彼此所有退路、把人逼到窮途末路也不罷休的激烈聲線,連着心髒的急跳和呼吸的顫動一起訴說,“笨蛋,如果你還沒察覺你早已無路可逃——”
工藤新一忽然握住黑羽快鬥細微發顫的手指。
對方的動搖讓工藤新一洞察了他的靈魂從未死去。
如同自己心中從未磨滅的希望——
不甘心隻能用思念當作祭奠的祭品,不甘心活成一座銘刻着過去的墓碑。
所有的愛都不應該在絕望中孤獨地死去。
你應該活下去,和我一起。
如果向未來交換你的代價是我自己。
“讓我們……同歸于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