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頂無遮無擋。莊玉衡大約是被冷風激得再次咳嗽了起來,一手扶着丘頂的一棵老樹,一手掩口,微微低首,肩背輕顫。
錢城東幾人對望一眼,沒人敢去驚擾莊玉衡,隻能催促白杏,“手腳快點,别餓着姑娘。”
白杏連忙低頭,将幹糧用力掰碎放進湯裡,連攪拌的動作都不由加快了幾分。。
而在丘頂,莊玉衡扶着那枯枝橫生的老樹,止住咳嗽,擡眼望向月色下無邊的荒野。月光灑在她的眉眼間,既清冷又明亮,仿佛無言地訴說着什麼。
就在衆人各自行事之時,忽聽一聲銳利的破空之音劃破夜色。
錢城東隻覺一股寒意從後頸激沖天靈,心中驟然一緊,猛然大喝:“姑娘小心!”
夜幕中,一支快到幾乎無法看清的羽箭挾着駭人勁風,直刺向莊玉衡的方向。
嗡~
又是一聲箭氣破空之聲,震得人耳膜發麻。
錢城東瞬間反應過來,冷汗涔涔,連看都不敢看莊玉衡一眼,直接匍匐在地,雙手護頭。其他幾個武士也被驚得撲倒在地。隻有絲毫不懂防身之道的白杏,本能地雙手捂住口鼻,瞪大了雙眼看向丘頂的莊玉衡。
莊玉衡隻略微側目掃了一眼箭來的方向,不閃不避,甚至還有閑心抖了抖肩膀,将披風裹得更緊些。
第一支箭在離莊玉衡身前一丈之處,被後發的另一支箭精準擊中,斜飛了出去。
白杏覺得自己的魂魄也似那羽箭飛了出去,她心中閃過奇怪的念頭,姑娘竟然不怕麼?都這會兒了,她還在看,看什麼?白杏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頓時呆住了——隻見不遠處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兩撥人馬,彼此間沒有一句廢話,直接厮殺在了一起。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頃刻間便成了修羅場。
這一幕吓得白杏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忘了。突然,一隻手輕輕按在了她的頭頂,将她直接摁蹲了下去。
“傻丫頭,也不知道躲着點。”莊玉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她身後。
白杏這才回過神來,聲音顫抖得連句整話都說不清楚:“姑……姑……姑娘……”。
莊玉衡被她的模樣逗樂了,嘴角微翹:“怕就躲到一邊。”
不遠處,錢城東與侍衛們藏身在土丘後,半跪着,一手撐地,一手持刀,目光緊緊盯着前方的混戰,姿勢狼狽得滑稽。
白杏偷偷回頭瞧了瞧鎮定自若的莊玉衡,見她神色如常,鎮定自若,心裡升起一種怪怪的感覺,說不上是敬佩還是忐忑。
莊玉衡笑了笑,拍了拍白杏的頭,然後走回火堆邊,重新坐回原位。她伸長脖頸瞧了瞧火上的炊器,随手拿起了長勺,進去攪了攪,還回頭問錢城東,“瞧着已經好了,你們吃不吃?”
錢城東哭笑不得,,望了望還在厮殺的遠處,再看看氣定神閑的莊玉衡,無奈歎氣:“您要是餓了,您先吃。”
莊玉衡笑了笑,“那我便不客氣了。”
她也不講究,自行盛了一碗。隻是剛出鍋的吃食太燙,便是她對着血肉橫飛的修羅場都面不改色,也沒法把這一碗滾燙的吃食一股腦兒吞進去。隻能捧在手中撥弄吹拂,仿佛取暖一般。
對面的厮殺在這碗吃食變得溫的時候就結束了。勝利的一方在逐一檢查敵方是否尚有活口。血腥彌漫的空氣裡,刀劍碰撞聲時斷時續,偶爾還夾雜着幾聲悶哼。
莊玉衡就着這血腥的一幕用木羹開始進食,一邊吃着一邊看向勝者的來路。
今夜月朗星稀,星光映着殘雪,景緻清寒幽靜。雖隔得甚遠,但那荒林盡頭的景象仍清晰可見——烏黑的林中不知何時亮起點點光芒,數名玄衣侍者手提風燈,兩兩并行,從林中緩緩而出。其後有騎士禦馬分列兩側,中間空出一條寬道。
待衆人就位,一駕馬車穩穩駛出林間。
那車輿比莊玉衡乘坐的馬車寬上一倍,車圍垂挂金色璎珞,綴以數顆夜明珠,寶光流轉,奢華瑰麗,幾乎将夜色都映得生輝。
莊玉衡垂下眼簾,收回目光。她看了看手中的碗,從炊器裡又舀了一勺進碗中,與那涼透的湯和在了一起,用手裡的木羹慢悠悠地攪拌了一下,覺得入口正好。
馬車緩緩停在火堆另一側,禦者下車,掀開車簾,紗帳層疊,隐約能見其中端坐一人。
莊玉衡的目力極好,借着車廂内的寶珠之光,将那人的容顔看清了七八分。
那是一名青年,玉冠束發,眉目濃重,高鼻薄唇,下颚緊緻端方,五官明暗分明,如刀劈斧鑿一般,目光逼人,容顔頗盛。在寶光的照映下,他的臉上仿佛覆着一層寒霜,一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模樣。
莊玉衡因為此人的容貌微微詫異。她自認見多識廣,往日見過的俊俏兒郎便是不如過江之鲫的數目,想來過河之鲫也是有的。憑心而論,這位貴氣端莊,堪稱上品。隻是,瞧他雙目寒光四射,一副要殺人的模樣。她心中啧啧了兩聲,收回了目光,繼續吃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