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不過是青山忽而白頭。三年多的光景一晃而過,又是一年春末。
主峰之上,山風清明,松濤陣陣,各峰弟子聚于此,進行今年的門内比武。
尹玉衡擔任着這場比武的監裁,她一身月白色的弟子服,雙手環抱在胸前。她氣質沉靜,容貌清美,落在衆人眼中,恍若月華凝光,難移視線。
場中兩名弟子已交手三十餘招,刀光劍影間難分高下。
尹玉衡在場邊的金鑼上輕輕一敲,二人即刻收勢,同時收招抱拳退下。
尹玉衡對他們二人點頭道:"都比去年長進不少,可喜可賀。譚師弟刀法剛猛,但‘長河入海’那一式轉得太急,若遇高手容易被趁虛而入。"她随手比劃了個收力的動作,"此處試留三分餘力,看會不會更穩妥。"
又轉向另一人:"陳師弟的劍招靈巧,但方才那式'暗香疏影'明明可以再進半寸,為何要退?"
陳師弟眼睛一亮:"大師姐說得是!我總怕收不住力道..."
話沒說完,場邊的一位同門已經笑着插話:"大師姐,陳師兄的這招老是用不好,改日有空,你來我們這兒,親自指點……"
那陳師兄頓時滿臉通紅,撲過去就要捂住那人的嘴。周遭的人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尹玉衡微微一笑:"你們今日算平手。來,下兩位。"
山風掠過,她月白的衣角輕輕揚起,轉身時,發間的一直小銀簪在陽光下微微一閃。
有新入門的弟子看得雙眼發直,忍不住向旁人打聽,“那位師姐是誰?”
“大師姐啊!她你都不認識,你是和廬山弟子嗎?”
“那她什麼時候上場比試,我們記好時間,一定來看。”新弟子熱切地問。
結果旁人一臉匪夷所思地看他,“誰敢跟她比!那是找打。不過她心情好的時候,你請她指點一下,她若有空,多半不會拒絕。”
“啊,這麼好?”這種天之驕子,不是應該倨傲淩人,懶得搭理他們這些阿貓阿狗的才是?
“那是,她可是我們的大師姐。”
人群之外,黎安沉默地走過。他剛輸了一場比試,監裁并非尹玉衡。他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隻覺得心亂如麻。
他沒有心思去看其他同門的比試,徑直去了尹玉衡在主峰的住所。
山長為尹玉衡在主峰另辟一院,疏朗清雅,遠離喧嚣。黎安沒有進屋,隻坐在廊下石階上等尹玉衡。直到日暮西沉,尹玉衡才提劍歸來。
推門之際,她看見黎安。十六歲的少年已不複舊年那意氣風發的小尾巴,瘦削高挑,神情落寞,眉間的幾分陰郁之氣揮之不去。
她心中歎息,但面上卻是眉眼一展,笑着迎上去:“你什麼時候來的?今天比得怎麼樣?比完了怎麼不找我?我倆還能說會兒話。”
黎安哼了一聲,不答,隻坐在廊下石階上,盯着地面上的螞蟻。
尹玉衡知道他這幾年别扭。
她那個師母,情緒反複、疑心病重,整日裡關心的隻有一件事,其他的,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聽說為了她上主峰的事,鬧了好一陣子。師父有一段時間見她鬧得離譜,影響到了黎安,還想将黎安送到主峰來。誰知道她後來竟然以死相逼,最後隻能作罷。這些年,黎安幾乎被困在劍廬,幾乎寸步難行。
劍廬的人眼見着黎安一日消沉過一日,但也沒什麼辦法。徐佳兒是黎安的親娘,便是師父,也顧慮黎安,不好輕易對她如何。
尹玉衡有些薄涼的想,看來她沒娘,也不完全是件壞事。
她遞過一壺酒,“嘗嘗主峰的梅花釀。”
“我不喝。”黎安低頭,語氣冷硬,“我也嘗不出什麼味……也說不出誇贊的詞兒。别浪費了。”他聽見過那些師兄對她的梅花釀一通盛贊,他心裡很不舒服。
尹玉衡沉默了一瞬,“梅花釀就是梅花釀。就是那個味。别人誇它,也不會讓它更醇厚;别人什麼都不說,也不會讓它更寡淡。你若喜歡,它就是佳釀。你若不喜歡,它就是梅花泡酒。我特地留給你的,嘗一嘗。”
黎安終于接了過去,喝了一口,又喝了第二口。
看來,還是喜歡的。
尹玉衡笑了笑,“肚子餓了吧!我去給你弄些吃的。”
黎安看了看天色,“原以為你午時就能忙完,沒想到等到了這個時候。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娘又得多想了。
這一句,黎安沒說出口。他喜歡師姐,可是他娘不喜歡。現在還可以避開,可日後成親了,這日子要怎麼過。
“你倒是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從這裡回到劍廬好長一段路了。别餓壞了。”尹玉衡連忙去屋裡翻找點心。
黎安見她為自己忙碌的樣子,終于露出了一個笑臉。接過點心,又接過一小壇梅花釀,那是尹玉衡讓他帶給師父的。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提給徐佳兒帶東西。他們都知道,無論尹玉衡給徐佳兒送什麼,徐佳兒都隻會将東西摔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