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寸掃——忽然,目光鎖在牆角那尊半人高的黃銅貔貅。滿屋斯文氣,偏偏它獠牙咧嘴、金眼圓瞪,像把“守财巨獸”四個大字寫在臉上。
“賬本象征銀子,貔貅也鎮财,必有蹊跷!”嶽珑珈越想越覺得自己推理賽神探。
她試着摸摸貔貅的眼睛,頭頂,又踢了幾腳底座,都沒有暗格彈出,于是她決定将這尊銅像搬出,仔細研究。
嶽珑珈忍着手臂上的傷痛,咬牙環抱,雙腳一點地,“嗬”地發力。貔貅被挪動了一絲,她又一發力,貔貅好像壓到了地上的某塊特殊的磚地機關。
“咔哒。”
她一愣,還來不及反應——
“啪!”
一道暗格自房頂彈開,一本朱紅封面、鎏金鑲邊的賬本應聲墜落,從天而降,正中嶽珑珈的腦門。
“……嘶!”
她吃痛擡手揉額頭,賬本砸得她眼冒金星,耳邊還有回音在“嗡嗡”響。
她怔怔地望着掉在地上的賬本,
“…搞了半天,原來被藏在房頂上了?”
她蹲下身去撿起賬本,嘴角扯出一絲沒好氣的笑:
“成吧,我也是認栽了。你是命中注定歸我,可還非砸我一下不成。”
她将賬本拍了拍藏進懷裡,又回頭看了眼那一臉無辜的銅貔貅:
“貔貅啊貔貅,整日看着這些龌龊腌臜之事真是辛苦你了。”
嶽珑珈用後背頂住銅像,将它一點一點頂回原位。
嶽珑珈拍了拍手心的塵土,把被她翻得亂七八糟的書卷、抽屜一一複位,順手還給硯台複原了角度。此時李通判癱在太師椅裡正睡得鼾聲如雷。
後園假山通着花廳,原路退出最穩妥。她剛挪出書房門檻,便覺後脊一涼——對面屋脊上似乎閃過一抹影子。嶽珑珈電光石火拔出飛镖,“嗖”地朝那處一擲:
“——看镖!”
回應她的,卻是一聲清脆“哐啷!” 花盆碎裂聲。她倒抽一口氣:糟,若驚動下人,今晚就得改縮骨功了!
不敢多留,她提起裙擺風一樣繞進回廊暗道。月影掠牆,腳步輕快得像踩在棉絮裡。
轉回戲台後台,大紅簾子一掀,迎面撞上滿臉焦慮的班主。原來他清點完人數,赫然發現自家名冊裡根本沒這号小旦。
班主先略顯局促地問:“李通判沒有為難姑娘吧。”
嶽珑珈連連擺手說:“李大人和我探讨戲文不多時便醉酒睡了過去,我這趕忙回來了。”
此時班主才面露愠色:“好,那你現在說說,你、你是哪兒蹦出的?怎麼混到我戲班來的?”
嶽珑珈捧着嗓子賠笑,腦子飛快打草稿:
“我……我是衙門口賣杏仁酥的小芸,愛唱兩句,聽說您戲班子缺人,就想着來試試身手——嗓子行不行,您方才可聽見了!”
班主滿肚子火,可回想那可成角兒的好嗓子,心裡又舍不得好苗子:“哼,待會兒再算!先随我收拾戲服搬回落腳的客棧,别再亂跑!”
嶽珑珈連忙點頭,摘掉頭面,換回幫傭粗布衫,混在擡道具的人流裡。
後台早亂成一鍋粥。
班主吆喝着人收拾樂器,道具一一進箱,行頭堆得滿地都是,扇子、發飾、水袖混成一團。
嶽珑珈蹲在角落收拾衣裙,手指在繡着折枝海棠的戲服上輕輕撣着浮塵,卻有些心不在焉。
一隻玉白的手伸過來,幫她捋平了一角衣擺,淡淡的脂粉香随動作飄進鼻尖。
玉燕嬌半蹲下來,語氣輕得像怕驚擾什麼:
“姑娘,你并不像你說的那般,隻是個賣杏仁酥的普通人家女兒吧。”
嶽珑珈動作一頓,猛地擡頭,眼裡閃過一絲驚慌:“沒有沒有!我随家父賣杏仁酥好多年了,祖傳的手藝…”
玉燕嬌笑了,笑得柔和又有點狡黠:“我跟着班主在江湖上跑了十年,唱得是戲,看得是真人。你那雙眼睛——不怕人,也不躲人,藏着事。”
玉燕嬌将一件厚戲袍疊好,慢悠悠地壓在箱子底,說話卻依舊溫柔:“我見過太多人。你在台上明明緊張得不行,可一開嗓……姑娘,這種氣韻,賣酥糖的可練不出來。”
她頓了頓,轉過身來與嶽珑珈四目相對,見她不回話,語氣更低了幾分:
“你以為隻有我看出來了?班主更早。他不是沒察覺,是怕惹麻煩,不敢問。咱們戲子混口飯吃的,最怕被卷進大人物的局裡。”
嶽珑珈神色一頓,輕聲問:“……我是不是給戲班添了很多麻煩?”
玉燕嬌将最後一件披風扔進衣箱,随手蓋上箱蓋,輕輕一笑:
“那倒沒有。今晚被刁難的是你,換作别人早吓得哭了。你不止沒哭,還讓李狗賞了一嘴好嗓子,給咱班子掙了好些彩頭。”
她将桌上備好的一些碎銀和一張油紙包的點心遞給嶽珑珈,像是怕她再多想,輕輕一推她的手臂:
“别多想,這是你應得的工錢和賞錢,這包點心是我擔心你餓着了。李狗今晚喝了太多酒,說不定明兒醒來便不記得你是誰了。咱趁着他睡得死,趕緊走,再晚就走不脫了。”
燭火将玉燕嬌的側臉映出一層暖意,那雙看透人心的眼此刻沒了舞台上的鋒芒,隻剩下像大姐姐般的真摯。
嶽珑珈捏着點心包,心頭一熱,輕聲應了:“好。”
嶽珑珈懷裡那本朱紅鎏金賬簿,分量沉甸甸,幾乎貼着她的心口跳——這可是通往刺客江湖的金牌門票。
一想到這裡,記憶陡然回旋到多年前的除夕夜。
嶽珑珈揉揉被飛來賬本砸中的額頭,低聲笑:
“墨鸢尾,天下第一刺客來也!”
她整了整衣襟,歡天喜地的抱着自己負責的妝箱出府時,無人盤問。
隻有屋頂上的黑影眯着眼睛低聲說道:“夫人怎麼會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