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珑珈與小桃離了巷南茶街,直接趕回封府。
原本她是想趁着心情正好,去街市逛逛,再買些新鮮樣式的點心解饞。可一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借口為夫君繡制生辰賀禮,實則跑去執行任務,如今既已正式拜入墨鸢尾門下,繡品卻未落一針。
更何況,那人的生日,就在下月初四,如今已不足十日。
她本就不擅女紅,這繡活還得提早動手。
“夫人,”小桃跟在後頭問得真誠,“那您為何不直接買副成品回去?反正也沒人查得仔細。”
嶽珑珈想都沒想就回道:“夫君常年走南闖北,也做些繡品布料的生意,一眼便能識破是不是從别處買來的。”
小桃咬着下唇想了想,又提議:“那要不讓奴婢幫您繡?”
嶽珑珈擡眼看了她一眼,忽然歎口氣,語氣柔軟:“你平日裡照料我起居,早就夠辛苦了。況且——”她頓了頓,嘴角微揚,“你也不擅長這門手藝吧?”
小桃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是呀,奴婢确實也不太精通。”
二人回房後便開始翻箱倒櫃地找繡樣,滿屋被她們翻得亂糟糟,最後隻翻出一張松柏圖——用來掩飾練“繡影飛針”這是一種以繡花針作為暗器的招式,還有便是一張夜枭圖。
松柏好繡,用青絲胡亂紮幾針也能糊弄過去;夜枭則是嶽珑珈私藏的——她一向偏愛這夜行之禽,來無影去無蹤,狩獵狠辣,聽上去便像極了一個出色的刺客。
“夫人,這夜枭也不似鴛鴦呀。”小桃蹲在她身側,歪頭小聲提醒。
嶽珑珈嘟着嘴盯着那張圖紙,不甘心地嘟囔:“都是禽類嘛,再說我也不是沒見過鴛鴦……等我下針的時候改一改輪廓……就好了吧…”
她越說聲音越小。
午後日光溫軟,穿過紗窗,斑駁光影映在一張繡繃之上,宛如一面即将敲響的戰鼓。
嶽珑珈飯後便展開那張略顯滑稽的“鴛鴦·夜枭縫合圖”,小心地在帛上描線起稿。她決定繡個香囊,圖樣夠小,好完成,也不容易穿幫。
“鴛鴦的嘴巴應該像鴨子那樣扁扁的……尾羽得翹一點兒……下邊添兩道水波紋……嘿嘿,就是這樣!”
她一邊嘀咕,一邊俯身描畫,語氣中透着得意。
描完了樣,她便開始穿針引線。帛如水面,針似輕舟,她将繡線牽過每一筆描痕,動作生疏卻不敷衍。
她越繡越快,指尖發力,漸漸的,她已全然當成了暗器訓練,繡得愈發專注兇猛。
時間在銀針穿梭中悄然流逝,直到她眉頭一皺,“……哎呀!”
一聲驚呼,吵醒了守在旁邊正打盹的小桃。
“怎麼了?小姐,是不是紮着手了?”小桃睡眼惺忪,吓得一骨碌爬起身來,忙不疊地要上前查看。
嶽珑珈神色懊惱,拿着繡繃歎氣道:“我把雄鴛鴦的頭,繡成了黑色……原本該是彩色的,我繡了半天,全白費了!”
小桃探頭一看,那鴛鴦的頭烏漆嘛黑,像隻烏雞,她憋了半天,才沒敢笑出聲,隻安慰道:
“夫人别急呀,您索性就都繡成黑灰色的好了,咱們這叫獨樹一幟。”
嶽珑珈捧着繡繃,盯着那團“黑頭大鳥”半晌,咬牙低聲道:“嗯隻能這樣了……但願能糊弄過去,封隐岚若是敢笑,我就把這香囊裡換成花椒渣、辣椒面,看他戴不戴。”
陽光已從東牆斜落至西窗,簾影随着風聲輕晃。窗内絲線穿透布面聲、笑聲與惱意,像一場小小的江湖練兵,也像少女心事的回響。
翌日辰時,嶽珑珈與小桃以采買繡線為由,再次出了封府,熟門熟路地踏入了巷南茶街。
一進後院,掌門便迎了出來,一眼瞧見她,便喜笑顔開。
嶽珑珈先将懷中那半部賬本取出,鄭重交于一旁的珣陽師兄,轉頭又朝師父俏皮一笑:
“師父,徒兒知您酷愛花草,臨出門前特地帶了些‘寶貝’來孝敬您。”
“哦?”掌門眯着眼,一臉興緻盎然。
她向身後一招手,小桃便小心翼翼地将那隻沉甸甸的青瓷罐抱了上來。
“是兔糞肥。”嶽珑珈眉眼彎彎,“我們府上,下人自制的,養花效果極好。”
掌門聽罷哈哈大笑,接過瓷罐掂了掂,臉上盡是歡喜之色:“我隻用過草木灰和腥肥,這兔糞肥還是頭次見啊,好,好極了,我的好徒兒!”
嶽珑珈掩嘴一笑,随即正了正神色,朝前一步抱拳:
“不過今日來,還有一事,想請教師父。”
掌門聞言将瓷罐輕放在石幾上,收了笑容,聲音也低了幾分:“徒兒請講吧。”
嶽珑珈緩緩從懷中取出一物,是那塊她珍藏了十年的,印着“影”字的黑漆銅牌。
她雙手呈上,神情不再調笑,眉心微攏,像是這些年來藏在心口的一道小傷,終于輕輕揭開一角。
“我年幼之時曾遭劫,命懸一線,是一位黑衣人出手相救。他未留姓名,隻不慎遺留下此物。”
掌門接過銅牌,隻一眼,眉心便輕輕跳了跳。
他未出聲,隻是低頭摩挲那塊銅牌,神情沉了幾分。
一旁的珣陽微微側首疑惑,看來此事他也為曾知曉。
茶鋪院内花木婆娑,風過時有花瓣零落,拂過嶽珑珈鬓邊。她站在春光中,眼神卻像在追尋那個除夕夜消失在漫天煙花裡的身影。
掌門終于擡起頭來,目光落回她臉上,聲音緩緩道:
“這東西……我認得。”
“真的?”嶽珑珈眼眸一亮,驚喜幾乎溢出唇邊,眉梢舒展開來,眼底似有繁星閃爍。
“師父,那您快說說——”
掌門歎了口氣,手中托着那塊銅牌,聲音低緩,卻字字清晰:
“當年我有一同門師兄,他武藝高強,可恃才而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