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春雨如絲,像微風吹得琵琶弦時斷時續。燕子躲在檐下,叽叽喳喳叫個不停,院中桃花碎了一地。
嶽珑珈還趴在榻上沒醒,小桃早早起來,領了命,回到房間輕聲喚道:“夫人,夫人快醒醒——老爺讓您去亭中用早膳呢,奴婢這就伺候您梳洗更衣。”
“啊……?”嶽珑珈懶洋洋地睜開眼,一邊揉着眼角一邊嘟囔,“這大清早的,非要去亭中用早膳……姓封的又發什麼瘋?這麼有情調,是想做什麼?”
小桃笑着替她穿好鞋襪,扶她坐起身,一邊細心地為她理鬓,一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
“奴婢也不知曉,隻是……老爺今兒個似乎心情不錯。”
封府後院,春雨淅瀝,小桃撐着一柄墨綠油紙傘,替夫人遮雨。
嶽珑珈今日着一襲淺青素綢斜襟長衫,下配鵝黃色蝴蝶暗紋馬面裙,隻簡單绾了發,未佩戴半點首飾,倒襯得眉眼愈發靈秀。
她心思還停留在昨夜翻書所得,腦中滿是如何完成毒殺計劃,竟沒注意到亭中早已有一人伫立等候。
封隐岚聽見腳步聲,回頭一望,隻見夫人挽着雨傘步步走近,眉間透着倦意,整個人像一枚剛從山林間采下的玉露青桃——看似青澀,實則香甜。
他心頭一動,連忙起身迎上:“雨天路滑,夫人上台階要小心。”
嶽珑珈看了他伸出的手一眼,略一猶豫,才有些勉強地将手搭了上去。
隻是這一輕輕一觸,封隐岚心裡早就樂開了花,面上卻仍溫潤如常,隻稍稍扣緊了幾分。
可還沒等封隐岚握緊,嶽珑珈便抽回手,自顧自坐了下去。封隐岚對着家中下人說,“你們都下去吧。”他又特地轉過頭來壓低聲音對着小桃說:“放心吧,這裡有我服侍夫人呢。”
小桃聞言便和下人們一同退下了。
嶽珑珈的注意力全被桌上的早膳所吸引,本來惺忪的眼睛忽然一亮:“哇……怎麼擺了這麼多好吃的?”
案上擺着一籠剛出爐的蟹粉灌湯包,皮薄如蟬翼,透着内裡琥珀色的蟹油。旁邊放着一小壺玫瑰醋。海棠盤中是三色酥點:銀絲卷、翡翠蝦餃、琥珀桂花糕色。還有一盅杏仁茶在小銅爐上輕輕咕嘟着,白霧缭繞香氣彌漫。
她說着坐下,舉筷夾起一個灌湯包,動作格外小心,生怕破了。輕咬一口,先吸去滾燙湯汁,臉上頓時浮出滿足的神色。
封隐岚目光柔和,寵溺地看着她那副貪吃模樣,隻覺心口發熱:“夫人若是喜歡,我可以日日換着花樣為你備早膳。”
嶽珑珈嘴角還含着熱氣,含糊地笑着搖頭:“還是不了罷……有些太過奢靡了。”
封隐岚輕聲一笑:“昨夜……可還安睡?”
她将吸空湯汁的包子蘸上玫瑰醋,一口咬下,回答得雲淡風輕:“睡得倒是還行。”
“但夢見我上山采蘑菇,誰知遇上幾位山賊,打算打家劫舍。”
她一邊咬一邊含笑,“我一個翻身,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封隐岚眼角微挑,語氣帶笑:“原來夫人還有行俠仗義之志?”
嶽珑珈聞言有些心虛,連忙辯解:“我不過是聽些奇聞異事,看點話本小說……才做出那等夢境罷了。”
說罷她似乎想轉移話題,探過身子夾了一個灌湯包,小心翼翼地放進他面前的碗中:“夫君也吃呀,涼了就不好吃了”
封隐岚看着她手腕微微繃緊的動作,唇角輕勾起一絲淺笑——
“對了,說到話本小說,昨夜我送的那些書,夫人都翻看了嗎?可還合你胃口?”
嶽珑珈正吃下一塊銀絲卷,小口啜着杏仁茶點頭道:“嗯,大緻翻了翻,多謝夫君還惦記着我這點喜好。”
封隐岚手指輕敲桌沿,目光不動聲色:“那夫人……可有沒有覺得,哪一本特别些?”
嶽珑珈歪頭想了想,說:“倒是有一本沒書名,裡頭也不太像尋常文帖,話也是怪怪的,看了幾句沒看懂,我便合上了。”
她說得輕巧,毫無負擔,語氣裡還透着一絲“無趣”的小抱怨。
封隐岚聽到這句話時,眼裡那一寸光忽然斂了,原本還溫熱的蟹粉湯包,入口似乎都淡了幾分。他低頭撥了撥筷子,沒有說話。
而嶽珑珈卻神色一亮,語氣忽地雀躍了起來:
“不過這雨絲漸弱,想必再過一會兒便能停。我想着趁雨後去幽蕈嶺,親手采些蘑菇回府——”
她眼裡閃着狡黠光亮,笑道:
“明日便是夫君生辰,我總得多多準備才是呀。”
她說這話時滿心歡喜,全然不覺自己方才的一句“我就合上了”,在某人心裡像一記輕飄飄的刀。
封隐岚靜靜望着她,目光随着她笑意起伏不定,最後還是擠出一抹溫柔的笑:“好啊——那不如,我陪夫人一同前往?”
嶽珑珈卻笑着擺手:“不了不了,夫君素來操勞,平日裡奔波在外,如今難得歇腳,就在府中好生歇息吧。山路泥濘,風也未盡,豈能勞壽星親自涉險?”
她說得乖巧得體,滴水不漏。
封隐岚笑意微斂,他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她身旁。亭中雨聲未停,他的腳步卻極輕。
然後,他忽而半蹲下身,擡頭望她,眸光一寸寸逼近,不似控訴,更像将壓抑許久的委屈輕輕剝開:
“夫人,自成親以來,我一直盼着能與夫人兩心相照,舉案齊眉——可夫人總是拒我于千裡之外。”
他垂首,像是怕自己這一席話冒犯了她,“我不催促,不逼迫,也不敢妄求,隻是……”
擡眸時,那雙眼溫柔得近乎碎裂,“但願夫人肯稍稍垂憐,讓我知道自己不是全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