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珑珈望着他那雙不曾眨眼的眼睛,喉頭仿佛被什麼細細的繩勒住了,一時間竟也開不了口。
就在封隐岚還來不及收起眼底那點難堪時——
嶽珑珈鬼使神差地,俯身在他側臉上輕輕一吻。
忽而風息雲罷,萬籁俱靜——最後一滴雨珠自瓦角墜落,碎成一聲輕響。
唇瓣隻是淺淺一觸,既輕又溫,卻落得封隐岚一動不動,眼底波濤翻湧。
兩人都怔住了。
嶽珑珈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做,她睜大眼睛,手還沒來得及收回,指尖還懸在他肩頭。
封隐岚就那樣望着她,臉側那一寸肌膚像是被火烙過,卻一動不動。
半晌,他喉頭滾動了一下,緩緩起身,唇角緩緩牽出一個極輕極緩的笑。
嶽珑珈這才反應過來,驚得也站起身來,“你你你别誤會!我隻是、隻是……”
她磕巴着話也說不清,心像在爐上的杏仁茶一樣翻滾沸騰着。
封隐岚整了整衣襟,聲音溫和得像從心口釀出來的酒:“我不誤會。”
他頓了頓,眼神清亮:“如果夫人不願我一同前往我便在家守候吧。”
“好、好的,我…我這就去收拾行裝,我吃飽了,夫君慢用。”說完嶽珑珈逃似的跑出亭子。
話音未落,她已逃也似地起身,裙擺一甩,踏出亭外,踩碎了地上水窪倒映的撥雲見日的天。
封隐岚目送她奔逃的背影,半晌沒有動。
他低低歎了口氣,唇邊卻慢慢溢出一點藏不住的微笑——帶着一點羞怯,也帶着一點被親後的後知後覺的喜悅。
回到屋中,嶽珑珈發現馬面裙擺上全是泥點,便蹲坐在榻上,像隻炸毛的小貓。
她用手胡亂拍着裙擺上的泥點,嘴裡氣鼓鼓地念叨着:
“煩死了煩死了……我剛才在幹嘛啊!”
“怎麼這麼多泥點子,煩死了!!”
她聲音忽然拔高,又立刻低下去:“不對……我那是、是搪塞,是權宜之計。”
她抱起墊枕,将臉埋進去悶聲嘀咕:
“就是不想他再開口……他那樣看我,又說那樣的話,我、我總得做些什麼啊……”
話還沒說完,臉頰早已燒得通紅。
此時小桃已背好籮筐,戴好鬥笠走了進來,一臉好奇:“夫人,您做了些什麼呀?”
嶽珑珈“哎呀别問了!快替我找件輕便衣裳,咱們去幽蕈嶺!”
“是,奴婢多嘴。”小桃忙應聲,放下背簍,去衣櫃翻找衣服。心裡卻偷着樂:“其實剛才我都看到了嘿嘿。原來小姐也動情了。”
封隐岚終究放心不下,命家丁瑞福駕車護送,将主仆二人送至幽蕈嶺。
馬車停穩,嶽珑珈輕輕掀簾而出,對瑞福吩咐道:“你在此等候,我們稍後自會回來。”
說罷,她與小桃提裙上山。山路泥滑,她從懷中取出那本《草木異錄》,她翻開折角的一頁,眼神漸亮:“就是這個——‘閻羅笑’。”
“此菇生于背陰之地,傘蓋色如剝皮荔枝,莖幹帶血絲。”
小桃聽得一身雞皮疙瘩,縮着脖子道:“夫人,這名字聽起來就晦氣得很……咱們真要找它啊?”
嶽珑珈神色不改,将書頁合起,“此物便是替你報仇的利器。你怕它喚作‘閻羅’,我卻擔心它毒性不夠呢。”
說罷她駐足回眸,朝小桃莞爾一笑,眉間英氣未斂,卻多了一分柔意:
“别怕。真要有鬼,也定先來纏我這狠心的,舍不得你這軟心腸的命。”
小桃聽得心口一熱,鼓起勇氣笑道:“既然能報仇,奴婢便也不怕了。若真見了鬼……夫人你得記得拉着我跑,我多半會吓得雙腿發軟!”
此時封府内,封隐岚推門入了嶽珑珈的卧房,室内餘香猶在,桌上書冊散亂未收。他垂目片刻,從中抽出那本自己贈去的刺客手記,輕輕翻開。
指尖停在第二頁。
書頁上畫着一支糖葫蘆,他盯了良久。
“……你當真不記得我了麼?”
他低語如夢。說罷,輕輕将那一頁攤開,重新置于案上。
轉身離去,門簾微動,風從窗縫潛入。
那本手記在桌上悄然合上,仿佛春風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