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與嶽珑珈在山林間翻尋了大半日,找到香氣撲鼻的野菌便摘下收入小桃的背簍中,遇見毒性過盛的斑斑毒菇便就地踩碎,可偏偏那“閻羅笑”似有靈性般,故意避着她們似的,半點影子也尋不見,到現在小桃的背簍已經裝了一半,嶽珑珈的竹籃還是空空如也。
直到二人疲憊得癱坐在一棵老松樹下歇息,仍是毫無進展。
小桃喘着氣,從背後解下封公子準備的竹筒水壺,遞了過來:
“夫人,喝口水潤潤嗓子。”
嶽珑珈仍抱着那本《草木異錄》,皺着眉頭來回翻看,頭也不擡:
“我不渴,你自個兒喝罷。若這山頭實在尋不着,咱們便換一種毒蕈,我再細細查一查。”
小桃嘟起嘴,一邊揉着酸脹的膝蓋,一邊“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
“老爺果然細心,還放了幾顆幹梅在水裡,酸酸甜甜的,最是生津止渴。”
嶽珑珈聽她一提“老爺”,腦中便又浮現起今晨那一吻,連耳根都跟着發燙。她猛地甩了甩頭,仿佛要将那點暧昧從腦海中趕出去,又強作鎮定地垂眸繼續翻書。
小桃見夫人神色不對,也沒有搭話,便偷笑一聲,蓋好竹筒,背回身後。她起身繞到大樹背後張望,忽而聲音一顫:
“夫人……那邊一個土包連着一個土包,莫不是……真到了亂葬崗?”
嶽珑珈聞言一愣,忙收起書本,撐地扭身望去,手卻無意中觸到什麼柔軟濕潤之物。
她低頭一看,微微一怔。
“傘蓋如剝皮荔枝……莖幹纏血絲……生于亂葬崗背陰處——”
她捏起那團被坐得扁塌卻依舊豔麗的蘑菇,眼中光芒一閃:“正是‘閻羅笑’!”
小桃吓得猛地倒退幾步,腳下一滑,幾乎摔倒。
嶽珑珈忙起身将她扶住,剛穩住,小桃眼尖地又指着樹根邊驚叫:
“呀!夫人,您剛才坐的那塊地……也有幾朵!”
嶽珑珈回頭一看,松針間隐隐可見幾株蘑菇橫生在苔痕亂石中,她大笑出聲:
“好啊,小桃,咱倆的屁股真是立了大功!”
說罷便蹲下采撷起來,雖不多,卻也堪堪鋪了竹籃一層。
二人笑作一團時,忽覺背後一陣涼風撲來,山霧悄然翻卷,瘴氣似有似無地自亂葬崗深處彌漫而至。
小桃後脊一寒,轉頭隻見霧氣如紗,已悄然逼近。她忙閉上眼,雙掌合什,語速飛快:
“對不住對不住!我們隻是路過,絕無打擾之意!”
烏鴉在頭頂盤旋,越聚越密,忽而齊聲“哇哇”長鳴,聲如凄唳鬼哭,響徹林間。
風自亂葬崗方向吹來,穿林打葉,吹得枝葉啪啪作響,竟似鬼拍手。
嶽珑珈見狀不敢大意,一把将她扯住:“快跑!再不跑就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主仆二人拎着竹籃拔腿就跑,枝葉飛掠,隻留那一片死地之中,瘴影回旋,樹影搖曳不休。
瑞福候在山下已久,正揮着馬鞭踱來踱去,心中嘀咕着“老爺交代我護好夫人,可夫人又偏偏不讓我跟着,這差事真不好幹呀…哎”,忽見林間枝葉大動,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沖了出來,裙裾亂舞,草屑亂飛。
“哎哎哎——夫人!小桃!怎麼跑成這般模樣了?”
嶽珑珈一邊喘着氣一邊回頭看了眼霧氣未散的山嶺,衣袖抹了把額頭的汗,道:“山裡瘴氣重,跑快些避一避罷了。”
小桃捂着胸口猛喘粗氣道:“瑞福哥我們若再遲一刻,你就得給我們收屍了……”
瑞福聽得一臉發懵:“啊?”
嶽珑珈拍了拍他肩膀,一本正經道:“放心,我們這不毫發無傷的回來了嘛。走罷,回府。”
“好…好嘞!”
馬車辘辘,轉身駛下山路。主仆二人坐定,籃中“閻羅笑”微微晃動,幽香似有若無。嶽珑珈望着它,忽而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章恒道,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回府之後,嶽珑珈便是一陣忙碌,親自将“閻羅笑”藏入柴房最深處的陰角,又将尋得的無毒菌菇細細挑揀、分揀入籠。她過目明日生辰宴所需食材,逐一記在心頭,這才回到房中。
案幾上,香囊尚未完工。
她拿起繡繃,坐回榻上,拈起針線,将那“鴛鴦戲水”最後幾針繡完,鎖邊,針腳細密。她尋出早就備好的玫瑰、青皮與豆蔻一同放入其中,細細系緊囊口。
她挑出一條松綠色絲線,綴在香囊一側,打了一個同心結。
她盯着那結看了一會兒,低聲喃喃:“另一頭也要綴上一個,這樣才是夫君說的‘兩心相照’嘛。”
可當她伸手去翻動針線盒時,卻無意間瞥見盒中那枚早已蒙塵的“影”字挂牌……
她怔住了,指尖覆在那一筆一畫劃上,半晌未動。
她回頭,再看那香囊上的鴛鴦時眼神微微一黯,仿佛有千言藏于眸底,又一語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