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珑珈見狀附和道:“媳婦兒也敬婆婆一杯,願膝下安康、府上和樂。”
衆人舉盞,杯中酒色泛起微光,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假封老爺一直沉浸在角色裡說個不停,嶽珑珈起身微笑道:“媳婦兒去趟廚房,有個驚喜還要珑珈親自去準備。”行了一禮,緩步離席而去。
正廳中隻剩三人。琴姨放下筷子,低聲開口:
“賀舟,你方才話也太多了些。我給你使眼色你怎的總看不見?”
原來這“假封老爺”正名喚作賀舟,乃血诏司中情報一科的主事,平日裡極少與人接觸。
賀舟這才像從角色裡抽了出來,趕緊放下筷子,尴尬道:
“琴姐,我是緊張過頭了……你也知道我常年隻和密信打交道,連人影都見不到一個,這回好不容易派我上場,我就想多露點本事,沒想到,演得太忘我了。”
琴姨搖輕輕歎道:
“珑珈待會兒再回來,你話就少說些,坐着吃便是,莫再擺什麼威風扯什麼閑話了。”
賀舟認真點頭:“謹記謹記。”
封隐岚此時還在細細思索為何這位前輩認得自己,而自己毫無印象,自己也和情報一科不熟。
片刻,嶽珑珈帶着小桃歸來。小桃端着托盤,盤中三碗熱氣騰騰的面色澤瑩潤,香氣随熱霧缭繞而起。
嶽珑珈先将兩碗分别安穩地放在公爹、婆母面前,語氣恭敬卻不失溫意:
“爹娘,這是兒媳昨日親手采的野蕈,熬湯煮面,雖廚藝笨拙,卻是一番心意,盼您二老嘗嘗。”
賀州這次未敢多說半句,隻微笑颔首。
她說罷,最後将那第三碗面端到封隐岚面前,語調微頓,眸光卻不自覺柔了一寸:
“夫君,你我成親時日不多,雖說相敬如賓,但我知你性情雅靜,未必喜繁筵厚味,便想着以這鮮美野蕈為湯底煮制長壽面,敬你今朝生辰。”
封隐岚靜靜望着她,眼底似有波瀾蕩漾。他立刻接過碗來,緩聲道:
“夫人親手所制,哪怕是清水一盞,于我而言,亦是甘露。”
嶽珑珈一怔,耳後悄然泛紅,卻仍強撐着端莊神色,輕輕咳了一聲:
“夫君…快趁熱吃罷。”
琴姨親嘗一口面湯,連連點頭稱贊:“這比我往年為隐岚煮的長壽面的滋味兒,勝出不止百倍。”
嶽珑珈聞言羞怯一笑,抿唇低頭,随即又擡眸看向賀舟,笑問:“爹爹,覺得如何?”
賀舟撫須點頭,略顯敷衍地應道:“甚好,甚好。”
嶽珑珈見他神色忽然寡淡,明明剛才還熱情洋溢,滔滔不絕,怎的突然就不願多說了?于是她便想活躍氣氛,輕聲尋話道:
“诶?爹爹,隐岚小時候,可有何趣事?兒媳不曾聽他提起,倒想從您口中聽些過往。”
此言一出,封隐岚與琴姨俱是一愣——
二人暗道“不妙”。
賀舟卻眼神一亮,毫不遲疑道:“那是自然!”
琴姨剛欲出聲阻止,賀舟卻已入戲,唏噓開講:
“那年隐岚貪玩,跑到後山去玩耍,一去不歸,我與他娘等到日落西山也未見人影,急得差點報官。誰知等到第二天傍晚,他才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回來,發髻松了,小臉髒得像貓兒,袖子也破了半邊,還受了傷。”
封隐岚怔怔地聽着,心念:賀前輩杜撰舊事信手拈來,不虧是總與情報打交道之人,這定是挪用了什麼人的事件吧?
“我不忍責怪,便先遞了個饅頭給他吃。”賀舟眼神溫柔,語氣不似演戲,“誰知這小子雖餓得眼睛發直,卻還小口小口地吃,我一看就知道他是要面子。我便借口去叫他娘,實則躲在屏風後偷看——果不其然,我前腳一走,他後腳就狼吞虎咽,沒幾口就噎着了!”
此語一出,嶽珑珈“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笑得前仰後合。
琴姨也掩嘴偷笑。
而封隐岚則心頭猛然一緊,瞳孔震顫:
他想起來了,他全想起來了。那年,他脫離影閣,一路被追殺,血迹未幹,風餐露宿,被餓的骨瘦如柴,他逃到血诏司時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賀州。而這段吃饅頭的事便是那時發生的。
賀舟見氣氛正濃,又添上一句:“我當時心疼這孩子,趕緊倒了杯茶給他,又叫他娘來。”
琴姨接話道“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小叫花子呢。聽他爹一說便趕緊去拿了床被子先替他圍上。”
而琴姨便是那晚封隐岚在血诏司見到的第二個人。
嶽珑珈笑得臉頰發酸,擡眸望向封隐岚,調侃道:
“我隻當夫君是因生意繁忙才總不在家,哪知從幼時起便是這般不着家的人兒?”
衆人齊笑。
封隐岚恍惚間竟覺的自己不是什麼刺客,也不是從小無父無母的孤兒,那段逃亡仿佛真的隻是在後山貪玩被困住了一夜。
于是他也笑了。
眼角擠出一點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