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一點點從窗棂外灑入,簾後天光由黯轉亮。小桃睡得香甜,等睜開眼,便看見夫人還未醒,趕緊輕聲喚道:
“夫人,夫人,天亮啦。”
嶽珑珈皺着眉揉了揉眼睛,聲音裡還帶着幾分沒睡醒的綿軟:
“嗯……小桃,我頭好痛,昨夜又噩夢了。”
小桃坐起身子,一邊利落地疊被褥,一邊關切地問道:“又夢到那個時候啦?”
嶽珑珈嘴角一撇,低低道:“是啊……但又不完全一樣,我也記不清了,不過昨晚幸好把你叫過來陪我,醒來一睜眼就看到你在旁邊,我就不怕了。”
小桃聽得心酸,連忙湊過去跪坐在床沿,雙手輕揉她的太陽穴:“那奴婢一會兒給您熬點蓮子百合甜湯,養神又安氣。”
嶽珑珈閉着眼,享受着她手中溫柔的動作,輕輕點了點頭,嗓音軟得像是天邊剛亮起的晨霧:
“小桃你對我最好了。”
此時門外忽傳來一聲低喚,嗓音沉穩又含三分笑意:
“蓮子百合,聽着倒是不錯。”
封隐岚負手踏入,目光落在嶽珑珈臉上,又笑道:“小桃,你這便多熬些吧,順道讓在下一并蹭上一碗——夫人許是不介意的。”
小桃一愣,瞧了眼自家小姐,讪讪應聲:“是,奴婢這就去。”轉身帶門而出。
封隐岚立于門側,目送小桃遠去,這才緩步上前,一手扶在榻側雕花的月門上,身姿略低,垂眸輕聲:
“昨夜……是我失了分寸,還望夫人莫怪。”
嶽珑珈眼波微動,面上卻淡淡攏起不悅:“昨日是你飲酒多了,我自不計較;可眼下我尚未梳洗,你便擅入内室,一而再再而三,夫君可知道敲門二字怎麼寫?”
封隐岚一怔,繼而正色抱拳退一步,“是我唐突,心中惴惴不安,隻想早些賠禮……夫人若心中仍惱,不若再責我幾句,也好讓在下安生些。”
說罷,他立在那裡,沒有再靠近,隻一瞬猶豫,複又緩步向前,見她眉心微蹙,終還是伸出手,輕輕按住她鬓角:
“我瞧你精神不濟,方才小桃為你揉額,若夫人不厭,我也學着來一來。”
嶽珑珈想說些什麼,可他的動作極輕極穩,指腹微溫,不急不慢,像一場春夜細雨落在額間。她一時竟也無言,隻将雙眼合上,輕輕道:
“下回……記得敲門。”
封隐岚低笑一聲,“是,夫人。”
階前芍藥初綻,露珠盈盈欲墜,樹梢間,雲雀啼碎晨曉的風,喚醒天光。
竈下柴火熊熊,蓮子百合甜湯在竈上滾沸。小桃拿着木勺守着,時不時開蓋攪和攪和。
待小桃端着蓮子百合甜湯回到正寝時,便見書案前,封隐岚正執一管細眉刷,為嶽珑珈畫眉。
她輕咳一聲,故意拔高聲調:“老爺,夫人——甜湯來了。”
話音一落,二人齊齊一顫,像是做賊被撞破。封隐岚忙放下筆刷,嶽珑珈也迅速坐直了身子。
待她轉過身來,小桃笑彎了腰,差點沒端穩托盤。
隻見嶽珑珈眉間兩道墨線高高挑起,宛如春山起伏,又似兩座拱橋赫然挺立。
嶽珑珈察覺有異,立馬奔去照銅鏡,隻瞧了一眼便忍不住高聲喊道:“封隐岚!”
封隐岚連忙上前解釋:“夫人莫氣,我……我也是頭一次替人描眉……下回我必定畫得更好些。”
“你還想有下回?!”嶽珑珈擡手就是一錘。
封隐岚笑着躲閃,“不敢不敢,夫人恕罪。”
小桃趕緊放下甜湯過來勸道:“夫人消消氣,奴婢這就幫您洗掉重新畫。”
嶽珑珈氣鼓鼓地坐下,一指封隐岚:“不許喝我的蓮子百合甜湯!”
封隐岚連連拱手作揖:“是是是,不喝不喝。”
近午時分,封府宅門外,封隐岚牽馬而立,青衫束發,氣度溫雅。嶽珑珈已畫好了新眉,着水綠褙子,帶着小桃從回廊步至階前,盈盈一笑,如春風拂面。
封隐岚目光落在她眉上,情不自禁揚唇道:“夫人今日眉眼格外好看。”
嶽珑珈輕咳一聲,佯作正色:“封公子出門在外,莫要再說這般輕浮話語,叫人聽了去多有不便。”
雖是嗔語,可眼尾眉梢卻藏不住笑意。她唇角一彎,又道:“夫君還是早些上路,以免耽誤了正事。”
封隐岚眸中含笑:“夫人所言極是。我會盡快辦完差事回府,屆時給夫人備上一份薄禮,權當賠罪”說罷翻身上馬,又回眸一望,“夫人可莫忘了想我。”
大街上人來人往,他說得卻毫無避忌,字字句句都落入旁人耳中。
嶽珑珈被說得臉頰泛紅,羞惱道:“哎呀,快走罷,莫要在人前胡說。”
封隐岚一聲爽朗輕笑,“得令。”馬鞭輕揚,衣袂獵獵,轉眼便踏入長街。
嶽珑珈目送他背影遠去,神色微斂,久久未語。
小桃此時抱着包袱湊近,探頭輕聲笑道:“夫人,如今您與老爺這般情深意笃,倒真似一對恩愛眷侶。”
嶽珑珈聞言輕聲一哼,低聲辯道:“别胡說,我這不過是表演……隻如此,他才肯安心離府。”
說罷眸光一凝,語氣一轉:“小桃,我們也該出發了。”
小桃點點頭:“叫的馬車應該快到了。”
春日陽光正好,兩人各懷心事朝着府外的世界,步入各自的命運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