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寄人籬下的生活，淬煉出許清舟察言觀色的本領。

她對人情緒的感知非常敏感，也很擅長解讀一個人轉瞬即逝的眼神。

更何況，張彭飛此刻不知道她的存在，從得意、期待、試探混雜的眼神及表情，都長久地、毫無掩飾地外放着他的内心所想——

我這狐狸不一般，兩千塊錢買不了。但你們若是加錢，我說不定就同意了。

中午的菜市場人聲鼎沸，空氣裡雜糅着海鮮熟食以及汗臭混雜的氣味，比往常還要悶熱。

許清舟站在原地，卻感到一陣死亡般的涼意飛速穿上脊背，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沒有猶豫，當即上前，撥開人群站在了張彭飛面前。

張彭飛沒想到許清舟會突然出現。

四目相對，他先是愣了下，摸着狐狸的手微微一頓，旋即很快露出往常般的笑容。

“小許啊，好巧。”

許清舟勉強提起嘴角，輕點了下頭，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她低頭将狐狸脖子上的繩索解開，抱進自己懷中，而後望向張彭飛，想起什麼似的，将手中的一個袋子遞了過去。

“這是……”張彭飛一臉懵地接過袋子，打開看了眼：“衣服？”

許清舟并未放下狐狸。

就這麼以抱着狐狸的别扭姿勢，從口袋裡掏出紙筆，刷刷寫道：

【送給小冉小甯的衣服，謝謝您這些天對狐狸的照顧】

張彭飛剛讀完這句話，下意識擺手就要說“鄰裡鄰居不用這麼客氣”，下一秒品到後半句話裡可能暗含的意思，笑容就消失了一半。

“嗐，”他有點兒心虛，卻仍是強撐笑臉：“這哪裡的話，用不着這麼客氣，不用客——”

話音未落，卻被旁邊兩個雙胞胎奶聲奶氣的嚷嚷聲打斷：

“哇，是艾爾莎！”

“我的！”

“不是，這是我的略略略……”

兩個小孩争搶着，誰都不松手，眼看就要打起來嚎啕大哭，張彭飛一手扯一個，又是拉架又是哄，好不容易騰出手将衣服拿出來說一人一套都有份兒，再擡頭，許清舟已經抱着狐狸走遠了。

他愣了愣，看着地上繩索七歪八扭地躺着，孤零零的，眉頭不由皺起，一股煩躁湧上心頭。

*

踩着潮濕腥氣的地面，許清舟手裡拎着菜，懷抱狐狸穿過菜場生鮮區域，徑直向菜場門口走去。

她的臉上帶着極為少有的一絲冰冷，狐狸昂昂叫着，探着腦袋想越過她肩頭望向張彭飛，又被她給按了回去。

動作溫柔，卻不容置喙。

池俊：“……”

他擡頭看了看許清舟，敏銳地察覺到小姑娘在生氣。

稍稍一回想，也是，他最近往張彭飛家似乎跑得太勤了。

看這樣子，這段時間許清舟并非心中毫無想法，隻不過一向克制，所以今天遇到張彭飛想賣了他，怨氣便再也忍不住，露了幾分。

思及此處，池俊不再鬧，趴在許清舟懷裡，表現得格外安靜乖巧。

畢竟真讓許清舟生氣了，對他的離開沒好處。

事實上，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離開，包括親近張彭飛。

池俊對張彭飛沒有任何好感，純粹是當初第一次見面時，從張彭飛看向他的眼神中，嗅出了一絲“可以離開”的契機。

他原計劃是讨張彭飛的歡心，靜靜地等待張彭飛有朝一日，萌生從許清舟手裡買下他的心思。

他與張彭飛之間沒有“恩情”的羁絆，想從對方手中逃脫自然是分分鐘的事兒，但沒想到，在成天往張彭飛家跑的過程中，他意外發現了另一件事——

張彭飛因為賭博，身無分文不說，外面還欠了一屁股債。

雖然“拿錢買他”這一計劃幾乎泡湯了，但峰回路轉，通過竊聽張彭飛的電話，池俊得知那位債主是個“寵物狂”，最愛收集各種各樣稀奇漂亮的小動物。

而張彭飛對他表現出的“喜愛”，單純是為了有朝一日時機成熟，将他這隻聰明又有靈性的狐狸，拿出去抵債。

得知這一事實的池俊，扯了扯嘴角，意外發現自己再遇到這種事，心底居然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他繼續按部就班地去張彭飛家每日打卡，随着時間推移，他猜到張彭飛大概率是在等許清舟開學。

因為隻要許清舟不堪學業壓力将狐狸寄送到張彭飛家，屆時張彭飛将狐狸悄悄拿出抵債，謊稱狐狸跑丢了，許清舟也無可奈何。

——畢竟是她自己求人幫忙的，怪得了誰？

可池俊沒想到，張彭飛如此按捺不住性子，今天隻是在菜市場有人一時興起問了句賣價，他便沒忍住暴露了小心思，還好死不死地讓許清舟給碰上了。

池俊面無表情地吐了口氣，一時不知從何吐槽起。

*

唯恐許清舟生氣到一定程度，直接将其關在屋裡，禁止他去找張彭飛，回到家，池俊就在走廊下老老實實趴着。

許清舟忙于做飯，沒空顧他，他也沒走，甚至張彭飛帶着倆雙胞胎回來，許清舟下意識往樓梯口看了眼，池俊也還是閉着眼，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仿佛之前動辄往張彭飛家跑的狐狸，并不是他。

飯後，池俊蜷縮在小出租屋的水泥地上，安安分分地睡午覺。

許清舟洗完鍋碗瓢盆回來，久違地看見這一幕，還有點詫異。

不過轉念一想，狐狸沒有立刻丢了碗就往張彭飛家趕，總歸是件好事。

許清舟欣慰之餘，用毛巾擦着手，不免又眉心蹙了下。

事實上，之後冷靜下來，她也懷疑是不是自己對狐狸關心則亂，誤會了張彭飛。然而當時的第六感實在是太強烈，以至于她根本不敢放過一絲可能性，将狐狸陷于危險境地。

蹲在地上看了會兒狐狸，許清舟輕歎一口氣。

算了，事情已經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