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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許清舟是故意躲他,池俊便也不再等了。
該吃午飯吃午飯,該睡午覺睡午覺,一覺睡醒,池俊甚至頗有閑心地去樓下,跟幾個小孩玩了一會兒陀螺。
他估摸着許清舟回來的不會早。
果然,整個下午,不見許清舟蹤影。
一直到晚上天快黑了,許清舟才背着書包,姗姗歸來。
不少人已經下班回來了,正熱火朝天地忙着做晚飯,大院裡此起彼伏都是颠勺炒菜說話的聲響,空氣裡浮動着各種飯菜的香氣。
歸家。
是打工人疲憊一天後的慰藉之所,也是學生們盼了一天的期許。
然而,許清舟的此刻的心情,卻猶如上墳。
樓道裡開着昏黃的燈。
她慢吞吞踩着台階往上走,恨不得這個台階永遠沒有盡頭。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當許清舟懷着沉重的心情踏上最後一級台階時,站在二樓的樓梯口,轉頭,一眼便看見了池俊。
他嘴裡叼着根棒棒糖,正在跟隔壁一個上小學的孩子在手遊。
遊戲似乎正在激烈時刻,一大一小表情都很興奮,池俊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戳戳戳,最後發洩般雙手一舉,男孩激動地叫出了聲。
“我靠!牛逼牛逼!”
“才第三把就能這樣,比我們班那成天吹噓自己技術牛逼的陳思民厲害多了!”
就在這時,隔壁屋裡傳來女人的喚聲。
“夏夏,都玩了這麼久了,還不回來吃飯?”
男孩無奈地歎了口氣,收起手機跟池俊道了别,往回走的時候嘴裡還嘀咕:“哎呀我還沒玩夠呢,說好了我數學考到前三就讓我放肆玩一整個假期的……”
男孩抱怨的時候,坐在椅子上的池俊嘴角還帶着笑,目光追着他背影,不經意略略一擡,卻瞥見了站在樓梯口的許清舟。
兩人四目相對,池俊先是目光一定,旋即緩緩挑起眉梢,漫不經心地将棒棒糖在嘴裡換了個邊兒,依舊盯着許清舟。
“回來了?”
不知怎的,許清舟覺得池俊這雙含笑的眼睛,像是早已看穿了一切,讓她有些無所遁形。
她硬着頭皮點了點頭,垂下眼皮,提步往小出租屋走。
她能感覺到池俊視線一直鎖定在自己身上,目光直率而熱烈,然而心虛使然,許清舟始終低垂着頭,裝作沒看見。
直到要從他對面經過,池俊忽然右腿一擡。
鞋子抵住護欄,一條腿就這麼橫在了她面前。
許清舟一下子被攔住,她原地頓了頓,掏出紙筆:
【怎麼了?】
她慶幸此時廊下昏沉,池俊應該看不見她因為心虛而微有些泛紅的臉色。
“去學校了?”
池俊仍坐在小椅子上,雙手抱臂,歪頭問她。
許清舟:“……”
他語氣平淡,可不知怎的,許清舟仿佛從這語氣裡聽出了一絲戲谑與調笑。
沉默數秒,她再次點頭。
許清舟知道自己在撒謊。
事實上,唯恐池俊一早起來,看見大亮的天光就會立刻跟自己說離開,她跑到書店裡躲了一天。
她明白這麼躲着不是個辦法,然而,面臨無法破解的難題,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本能地就是想要逃。
她任由自己當了個逃兵——
不敢面對自己的難題,
也不顧池俊本該擁有的離開的權力,
懦弱又可恥。
此時此刻,許清舟不知道池俊是不是早已看穿了她這令人不齒的小心思,才會故意問這麼一句。
她悄悄捏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指,臉也有些發燙,卻仍然執拗地沉默着。
晚風輕輕吹着,送來一陣陣樹葉搖動的沙沙聲。
不知過了多久,那條橫在她面前的腿,終于慢慢收了回去。
面前,重新出現了暢通的道路。
許清舟心中輕輕呼了口氣,正想着池俊是不是并沒看出來,池俊雙手插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比她高一個頭。
霍然起身,還貼得很近,許清舟下意識擡頭望了他一眼,就見池俊垂下眼皮,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靜默了一會兒後,忽的笑了聲:
“我還以為你在故意躲我呢。”
許清舟:“……”
剛剛松懈的一顆心,瞬間再度懸起。
許清舟動了動唇,一時不知道該回點什麼,池俊卻沒再看她,單手拎起小椅子便轉身往屋裡走去。
直到池俊轉頭問她:“什麼時候能吃晚飯?我好餓。”
許清舟才倏然回神,連忙進屋将書包放下,淘米準備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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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許清舟蒸的米飯,配兩道炒菜,還鹵了一盤雞腿。
天早已黑透了,小屋裡燈光昏昏照着,四周靜悄悄的,隻有碗筷碰撞的聲音細細響起。
因為池俊說的那句話,許清舟直到吃飯,腦子裡的那根弦還在繃着。
她很怕池俊說話,唯恐他一開口就是離開的事情,卻又怕他全程不說話,因為這種沉默而透着絲絲尴尬的氣氛,似乎正适合發展關于“離開”的話題。
腦子裡胡思亂想着,許清舟飯吃得并不安心。
好在一頓飯雖然吃得提心吊膽,卻也安然結束。
池俊全程沒提離開的事情,甚至,在許清舟飯後于走廊下洗碗的時候,他先是散漫地趴在二樓護欄處,往樓下兩三個玩悠悠球的小男生看了會兒,随後親自下去,也加入了悠悠球遊戲。
許清舟洗完碗轉身回屋時,就看到一樓亮着燈的大院裡,池俊手裡拿着個會發光的悠悠球,随着他手指靈巧地動作,悠悠球也迅速而穩當地在細繩上翻飛。
他臉上帶着自信又鎮定的笑,熟練的動作惹得旁邊幾個小男生不停拍手。
“牛牛牛。”
“我靠,還說以前沒玩過,我信了你的邪!”
許清舟手裡還端着洗幹淨的碗,望着樓下玩得開心的這一幕,原本心底蠢蠢欲動的那一絲僥幸心理,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冒出了頭——
池俊會不會……不想走了?
畢竟這裡是人類世界,他離開後又能去哪裡呢?
回狐族嗎?
許清舟雖然不知道池俊是因為什麼才會來到人類世界,然而當時它奄奄一息躺在垃圾桶邊的情形,卻讓許清舟猜測,他大概是與别人結了梁子。
那麼,回到狐族是不是很危險?
或許留在人類世界,反而對他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畢竟在她身邊幾個月,除了張彭飛肖想狐狸,池俊并沒有碰到什麼實質性的危險。
而一個身份特殊的“人”,獨立生活在這個互聯網信息時代,總會有諸多不便,而繼續與她住在一起,無論是從習慣還是現實方面,應該都更為便捷。
然而,到底隻是僥幸心理。
即便越來越多的想法将這一絲僥幸逐漸推向事實,在一意孤行要離開的池俊那邊,這一切利益得失,卻顯得無足輕重。
所以當許清舟拎着東西準備要先去洗澡時,走至門口看到池俊回來,她掏出紙筆問:
【你要先去洗澡嗎?正好我可以把——】
話沒說完,便被池俊打斷。
“不洗了。”
他看着她,面色帶笑。
“我得走了。”
許清舟手指一僵,筆尖在紙上劃出了醜陋的一道線。
終于,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