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天空又劈開一道閃電,池俊回頭看去,雖未說什麼,一張臉上光影忽閃,眼神卻深沉如墨。
兔子被他那眼神吓住,忍不住吞咽了口唾沫,一把抓起胡蘿蔔繼續往嘴裡塞。
一邊塞還一邊裝模作樣地拍拍胡蘿蔔,嘴裡找補:
“這蘿蔔怎麼這麼硬呢,牙都快被硌掉了。”
可心裡到底是虛,說完頓了頓,它又試圖安慰池俊:
“哎呀沒事的,事上哪有那麼多的巧合。再說了,小美女這人謹慎心細,又守規矩,隻要不是車瞎了眼往她身上沖,過個馬路還是沒問題的,哪那麼容易發生車禍。”
兔子也是好心勸說,可不知怎的,這話越說,池俊的臉就越黑。
“……”
得,它閉嘴還不行麼。
其實兔子不說“過馬路”還行,一說,池俊腦子裡冷不丁就浮現出那天許清舟闖紅燈,差點被車撞到的場景。
如果是以前的許清舟,必然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可眼下小姑娘成天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池俊再次看了眼天空急劇移動的黑雲,轉身走到門口,去拿他的傘。
然而就在他鎖上門,轉身撐開傘之時,遠處接天雨幕中忽然傳來一聲哭喊:
“俊哥!俊哥!”
池俊回頭,隻見男鬼大口喘氣,連飄的動作都比以前滞澀沉重,終于挪到跟前,男鬼指着斜後方,話沒出口,眼淚就掉了下來。
“俊哥,出事了!”
他指着斜後方,邊抹眼淚邊抽抽噎噎地說:
“小啞巴,小啞巴她……她出車——”
最後一個“禍”字還沒出口,面前忽然一陣空氣湧動。
男鬼眨了眨眼睛,意識到池俊已經消失,他愣了下,趕忙又轉身往車禍點飄去。
*
突如其來的大雨,幾乎将整個小鎮倒灌,馬路上的積水混着髒污漫過腳踝,不止行人紛紛找近處避雨,寬闊的馬路上就連車輛都寥寥。
然而,南懷路北邊的十字路口,此刻卻警燈、救護車燈、汽車尾燈在雨中模糊成紅紅綠綠的一大片,各種警示聲長長地拉響,在黑沉沉的天空下揪扯着人們的心。
無人知道,池俊是怎麼出現的。
然而,他就是這樣,連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時,便出現在了連環車禍的現場。
眼前是皺破的汽車,髒亂渾濁的雨水,忙碌的警員、醫護人員,以及指揮交通員,耳邊不時有新的圍觀群衆加入,或打着傘,或穿着雨衣,伸着脖子問怎麼回事。
先來的人便開始科普:
“八輛車連環車禍,說是有個三輪車闖紅燈,前面車緊急避險,撞到了無辜路人,後面的車急刹,導緻一路的車都沒反應過來,一輛接一輛地撞,都撞得挺狠的。”
“哎呀真是天災啊,這冬天打雷,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兆頭……”
“你說這三輪車急什麼急,這下好了,大夥兒都有的忙了!”
“最慘的還是那個小丫頭啊,好好地過馬路,就這麼……哎呀,據說還是個啞巴呢,可憐人哪……”
幾乎就在“啞巴”兩個字入耳時,一陣狂風卷着個黃色的什麼東西,杵到了正準備駛離的一輛救護車面前。
是一張熟悉的舊黃傘。
剛駛出兩米的救護車又停下,司機下車,不耐煩地一把将傘扯到别處,可傘被風吹着不住往車頭上貼。
司機煩躁,索性将黃傘收了一把扔到路邊綠化帶。
圍觀群衆并未注意到這一細節,還在長籲短歎:
“聽說這小姑娘就住附近,叫……叫許什麼來着,反正是挺苦的一個小姑娘……就在那趟救護車裡。”
“唉,真是應了那句話:麻繩專挑西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話沒說完,隻聽遠處有人大吼:
“不準進來!往後退!”
衆人聞聲看去,隻見一個交警大聲吹着口哨,踏着污水大步往這邊走來,一邊吹還一邊指着某處。
被指着的,是個青年。
他撐着一把深色傘,看着年紀輕輕的,此刻卻面無表情,顯得死氣沉沉,連撐着的傘歪到身後,雨劈裡啪啦往他身上砸,都沒注意到。
像是傻了。
隻是在水中跋涉着,往停着的救護車跟前走去。
“往後退!聽見沒有?!”
青年仍是充耳不聞,隻是往那邊走。
交警罵了句髒話,加快腳步上前,然而就在上前拉住青年的手時,青年轉過身來,一雙眸子穿過雨幕,逼人的寒意。
交警愣了下,硬是被這一眼,盯得心裡直發毛。
池俊沒有言語,轉身繼續往救護車那邊去。
眼看那輛救護車就要駛離,他幾乎本能地就要瞬移過去,而就在他手指一動之際,突然一隻冰涼的小手,握住了他正要施法的手。
熟悉的觸感從手指傳來,電流一般,遍布全身。
池俊定住。
幾秒後,他壓着眼底的情緒,一寸一寸,慢慢地轉頭,看去。
一半舊黃傘下,熟悉的女孩臉望着他,因為不解,眉頭微微皺起,目光中流露出隐隐的擔憂。
是許清舟。
池俊喉結動了動,心頭沉沉壓着的什麼東西,忽然之間仿佛消失了,而眼眶卻在此刻,有些熱,連視野都變得模糊。
許清舟不知道池俊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但更奇怪的是,池俊此刻的表情很不對勁。
——是許清舟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
這讓她很擔心。
不過見交警叔叔挺兇地制止池俊上前,許清舟暫且擱下這些疑問,拉着池俊的手輕輕拽了拽,将他帶到一旁不妨礙救援的空地。
池俊那麼大一個人,就這麼被她手牽着,顯得乖乖的。
一雙眼睛始終落在她身上,直到倆人相對站定,都沒有挪開。
許清舟被他這眼神盯得莫名其妙,見雨水一直往池俊頭上淋,她本能地将黃傘往她那邊挪了挪,可傘到底是小了些,遮不住倆人。
許清舟低頭瞥見池俊手裡拎着一把傘。
她便彎腰想接過這把傘,幫池俊撐着。
可就在手往傘伸過去時,許清舟忽然手腕被往前一扯,她不禁往前踉跄了下,瞪着眼睛尚未反應過來,整個人便被池俊抱住了。
許清舟:“!”
雷聲隆隆,雨還在密密地下,雨點劈裡啪啦在打在傘上,聲音密集清晰地,像是砸在耳膜上。
在這模糊成一片的風雨世界裡,池俊抱得她很緊。
像是對什麼東西失而複得,緊緊抱住,生怕再丢了一樣。
許清舟呆住。
清晰地感覺到池俊臉側貼在她頸部的溫度,那溫度似乎随着血液傳達到四肢百骸,許清舟僵立着,不敢輕舉妄動,心跳卻不争氣地開始加速,臉也開始發燙泛紅。
她……還從未與異性,有過這樣親近的接觸。
許清舟不住地提醒自己: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或許……池俊隻是冷了?
畢竟他淋得身上都已經濕透了。
可安慰絲毫起不到作用,雖然臉上的溫度被冷風吹得正常了些,然而心跳卻在這詭異的沉默中,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亂。
一分鐘後,許清舟實在是有點撐不住了。
她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下池俊的肩。
池俊沒動。
許清舟差點要懷疑池俊被雨淋得暈過去了。
她抿了抿唇,再次伸出手,試圖戳一下池俊肩膀。
而就在同時,池俊悶悶的聲音傳入耳中。
“别動。”
許清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