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巧巧内心感慨道:真是個鐵人啊。
遂進突然轉過頭來:“巧繡娘想要以何繡作參加?”
舒巧巧卻并未直接回答,隻直勾勾盯着遂進問道:“遂公子去往刺史府是也有要事麼?”
“嗯。”
“嗯?”舒巧巧眸光上挑,四目相對瞬間遂進居然破天荒地扭過頭不與她對視。
舒巧巧也不惱,反問道:“那遂公子有何絕妙的指點?”
遂進視線落在轎外掠過的風景上,輕咳一聲正色道:“春分時節玄鳥至,巧繡娘可以此為題。”
“玄鳥……”舒巧巧喃喃重複道,“我倒有一想法,遂公子看看是否有機會以此獲得參賽資格。”
“願聞其詳。”
“不知公子是否聽過一句詩?此詩吟作‘桃花春水渌,水上鴛鴦浴’。”
“韋莊之菩薩蠻。”
“正是。如若我以通詩意,采用強烈的色彩對比,将橫伸的桃花作前瞻之處,桃花之後的鴛鴦隻用黑、白、灰絲線繡作,以達黯然失色之意,呼應詩句中‘凝恨對殘晖’之悲切,這繡作可否讓人眼前一亮?”但舒巧巧随即又擔心起來,“隻是如此設思,是否有些過于晦暗而會被否定?”
遂進唇角勾起,凝望向她的眼神有些發亮:“巧繡娘放心繡下,此等繡作必然能讓繡娘獲得參賽資格。”
舒巧巧看見遂進眼裡油然而生的驕傲之感,心髒忽地跳漏了一拍。她逃避似的低頭尋來那木箱子,嗫喏回道:“那我便信遂公子一回。”
舒巧巧拿出未染色的生絲緞固定在竹框當中,用今日剛從郝笙那學來的礬墨勾線法畫下大概的圖案。繡布隻約兩捺半的長寬,這倒讓舒巧巧可以省去一些細節,不至于因為馬車太過晃蕩而難以将圖案完整畫下。鴛鴦戲水中,桃花正綻放,整幅圖案一筆勾下,未作絲毫修改。
大概圖案定下後還需等待些時日陰幹,舒巧巧便從箱中挑出所需的黑、白、灰絲線,首先在備用的繡布之上練習來這世界後久未提起的亂針繡。
舒巧巧熟識的亂針繡,以講究繡物的光影為切,跟西方素描關聯很大,既能展現西方油畫形式的繡作,亦能展現中國畫形式的繡作。
但她練手仍然以球形起手,她用較粗的灰色絲線滿鋪打底,再繡出大概圓形輪廓,而後以黑色絲線作淩亂虛實針及三角針,鋪下與素描手法一緻的光影。
黑白對撞形成,再以疏密差别補充物體背景,一個球形便立體而呈。
舒巧巧松了一口氣,還好沒退步,還是和以往一樣栩栩如生,經此練手甚至找到了如何在晃蕩之中穩定下針拉線的手感。
她轉了轉僵硬的脖頸,轉頭一看,遂進竟不知何時倚着轎廂睡着了,許是馬車颠晃得傷口極其不舒服,遂進緊蹙着眉頭,呼吸也略有些不均勻。
她蹑手蹑腳地将恒渡準備的被子輕輕蓋在他身上,甚至貼心地掖進有可能漏風的地方。
誰曾想這個動作反倒讓遂進醒了過來。
舒巧巧頓時呼吸一滞,言語都有些結結巴巴:“遂……遂公子不如……躺下?或許會舒服一些。”
恒渡早已準備好厚厚的棉被墊在遂進身下,以此大大減輕了颠簸的程度。
“好。”遂進任由舒巧巧扶着他躺下,再乖巧地被裹上被子,終于在片刻後呼吸綿長地進入了夢鄉。
舒巧巧縮在另一側草草睡了半宿,天光微亮便轉醒,才發現馬車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她掀開簾子一看,恒渡正在岔路口的茶攤上跟老闆商量着什麼,轉身時手中拎着好幾大盒吃食小跑着來馬車跟前。
恒渡看見舒巧巧醒來,面上有些愕然:“小的吵醒巧繡娘了?”
“有些認床罷了。”
恒渡點了點頭:“此茶攤是這幾十裡路唯一的攤點,下次再能買到食物得進到翩西鎮了。”
“翩西鎮?我們不是一路北上麼?”
“茶攤上有客官從北南下,告知小的此地直接北上的鎮子邊緣發生了雪崩,難以前行,等能通行估計得是十餘日後。我們隻能繞行翩西鎮前往。”
舒巧巧應了聲表示知道了,她接過恒渡手中的保暖食盒,擱置在她和遂進之間。
遂進尚未醒來,自己先吃好像有點不禮貌。于是她再次拿起了那片陰幹了一夜的繡布,指尖輕彈将浮礬彈去,便可開始繡作。
舒巧巧将素描思維轉移至這畫上,加以光影鋪蓋,最終呈現的理想效果應是如水墨畫一般的色彩。但僅是如此必然還不夠出衆,還需加上那團銀線,将絲絲縷縷的高光點綴其中。
為了不使鴛鴦的羽毛有所束縛,舒巧巧并沒有用輪廓繡圈出鴛鴦,而是在簡單的白灰色打底過後,便十分大膽地直接上了黑色絲線繡出其羽翼。黑色間插于白灰之中,似是宣紙上笃定後重重落筆的濃墨,霎時間便讓布上的鴛鴦初步成型。
舒巧巧再将手中絲線劈開成八份,細細密密地疊加在雛形之上,直至一對完整的鴛鴦躍然于繡布之上。
縷縷銀灰亦被細緻地劈絲為八,鋪于鴛鴦之上,成為亮麗的高光點綴,晃眼看去仿佛水珠濺于鴛鴦羽翼之間,在太陽底下光輝奪目。
水波紋同樣使用亂而有序的虛實針法、疏密不勻地疊加排線,将層層水波的明暗相差呈現得淋漓盡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