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茗今時的這番遭遇,全源于那十七隻小鬼。
看着青年男鬼,她有片刻困頓,她不能确定那晃眼的身影可與腦海中的哪一人重合,便眨了眨眼,準備好生看看,可剛清明的雙眼,再仔細瞧過去,遠處的鬼魂無論如何,也都隻是那個她最最最熟悉的同村人,連剛才的仙君身姿也不複存在。
她看錯了?
第五茗暗自慶幸:幸好是看錯了,不是他們就好…餘生可不能再相遇啊,我這點小命,還想安安穩穩渡到魂散神滅。
這段插曲并沒有人發現,身旁的埭骰還繼續暈着。
第五茗微皺眉頭,心中有些許不暢快,低頭俯身掩飾情緒,耐心地對埭骰道:“我和他不是有意要同兩位無常大哥對着幹,我們兩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你看能不能先把名字登上,我們是好是壞,等去到土地廟把路引辦好了再說?”
“風雨江發大水,死了這麼多人,拿了路引去城隍廟簽章還不知道要多久,我們若是慢了,入鬼門關這一路就不好走了。”
埭骰反應不過來,但直覺告訴他,第五茗的話并非在使壞。
尤其那一套比他還熟練的鬼差勾魂引路步驟,像是一位上官在手把手教他,他再笨,此刻也知道該如何做了。
埭骰重新翻開地域名冊,道:“名字?”
第五茗道:“蒲小明。”
原來,剛才在教埭骰勾魂引路的時候,她發現了自己應答上的失誤。
埭骰在名冊上方的空氣中,寫了寫,畫了畫,又翻了翻,反複确認後,才開始複述名冊上自動顯印出來的内容,道:“蒲小明,平安村人,因大水後疫疾而亡。”
埭骰疑神疑鬼的一番操作,讓第五茗十分不放心,她湊了上去,在地域名冊上瞅了兩眼,剛看完自己的信息,就被埭骰反應過來制止了。
第五茗隻好作罷,不再繼續監督,點點頭,對剛才埭骰工作雖笨拙卻絲毫無誤表示肯定,滿意地雙手揣起,擡步先行,領着埭骰走向青年鬼,道:“該他了。”
埭骰也沒提出疑慮,跟随第五茗走至青年鬼面前,道:“名字?”
青年鬼生前是個傻子,雖然模樣還算清秀,但為人時腦子和記性都不太好。
瞧着對方那還沒有柔和下來的臉色,以及期間透露的一絲無知,第五茗隻當對方是剛死,才恢複了點法力。
擔心他為仙時的記憶沒有回來,青年鬼會如為人時一般,癡傻呆愣,記不得人間名字,到時候一鬼一無常又因名字再打起來,她便主動幫青年鬼回答道:“酆小洪。”
她特意對埭骰提醒道:“字别核對錯了啊,酆都大帝的酆。”
青年鬼和埭骰俱是一怔。
“啪——”
第五茗拍了拍腦門,道:“哎呀,瞧我這記性,小洪,你自己報一遍名字吧,你報出來後,埭骰大哥的名冊上才會浮現你的名字。這可馬虎不得,萬一埭骰大哥核對時,字錯了,到土地那裡可是幫你辦不出路引,你想再繼續投胎,恐怕會有一些麻煩。”
被叫酆小洪的青年,沒有反駁,眉頭雖蹙了蹙,卻十分聽話地朝埭骰,報名道:“酆小洪。”
他似看出了第五茗的顧慮,心中盤算着什麼,側身小半步,猶豫了許久,才輕聲道:“見過上君。”
四個字,即表明了身份,也訴清了目前的神智狀态。
第五茗神情一頓,十分尴尬地回應,道:“仙君客氣…”
習慣了沒話找話,此刻,她第一次發現說話這麼難受,道:“哈…哈哈…剛…剛仙君才死,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仙君此劫命數,着實…着實需要人照顧…我這人熱心慣了,仙…仙君别介意…”
我不是把你當傻子…
也沒把你當癡兒…
我知道你肉身死,仙力複,我這不是沒法力太久了嗎,把這茬忘了,仙君你可别記恨我啊,鬼門關還有這麼遠呢,第一次和仙君一起走,我不想惹事的!
第五茗覺得自己是因為身為蒲小明對酆小洪的情誼,才會多管這閑事,也是因為剛才回望去的那一眼,看清對方仙姿消失得無影無蹤,才會讓她自以為是地,去幫一個身附法力的仙君,行口舌上的作答。
酆小洪嘴角微咧,淺笑道:“我知道,上君一貫如此,是好意。”
氣氛詭異之際,仔細核對完信息的埭骰,聲音如遠水救火一般降臨,道:“酆小洪,平安村人,因大水後疫疾而亡。”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繼續向下一具屍體,卻是被神情難辨的埭桡追了上來,拉住了腳步。
埭桡本來是打算收拾一頓酆小洪,可走近之時,酆小洪和第五茗正在配合埭桡完成登名載冊,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沒想到把怒氣給等消了。
他轉身準備回到來時位置,卻看見剛剛扶他起身的一群鬼,正一臉好奇地朝這邊打量。
第一次做官,被一群鬼這樣盯着看,埭桡總覺得很沒面子,心裡想着,走都走到這裡了,總要做點什麼,至少要為剛剛一屁股跌坐在地,找回點什麼…
便手腳十分局促地又轉回了身,走到埭骰身旁,高聲責備道:“叫你勾出來一個,登記一個,再勾下一個,你怎麼能一次勾兩個呢?剛剛差點就壞事了,以後切莫再這樣。”
埭骰一臉委屈,道:“埭桡,我沒有…我沒有勾他。”
埭骰順勢指了指酆小洪,示意話中說的“他”是何人。
埭桡道:“你确定?肉身鎖魂,一起學習的時候上官說過,不勾,是不會出來的,這還是上官特意強調的重點,你絕對勾了,不然他不可能出來…回去之後,我再同風雨江的城隍請示一下,讓你回地府一趟,再學習學習。”
埭骰的确學得不精,在埭桡的責備中,懷疑是那兩聲「肉身已死,速速起來」,把酆小洪和第五茗一起勾了起來,疑惑道:“我勾了?”
埭桡道:“嗯,你勾了。”
隻有第五茗知道,她身後的酆小洪是自己掙脫肉身,站起來的。
可曆來仙君曆劫和凡人輪回無異,隻要入輪回,除非飛升歸位,凡人所受的約制,他們仙君同樣也受。第五茗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仙君,居然能不受魂魄之力,擺脫冥界約束。
正所謂,無知者才無畏,第五茗擔心,若是讓埭骰埭桡知道酆小洪的異常,讓他們與酆小洪争執起來,豈不是這一百九十九隻鬼魂,就很難走到鬼門關了…
那她肯定會後悔死,她酒瘾早在睡醒的時候就犯了,現在她可是衆鬼中最恨不得立馬遁進地府的。
想着想着,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第五茗也就不想了。
那黑白無常兄弟二人雖天資愚笨,弟弟埭桡卻是個手腳麻利的,在第五茗琢磨這事的檔口,他已經帶着索命鈎一段的鎖鍊,快走到第五茗面前了。
見狀,第五茗提前配合地伸出了雙手,身後卻傳來一聲男子歎息,正是恢複法力的酆小洪。
第五茗側身,眼眸輕擡,便瞧見了對方臉上的凝重,斟酌了幾番,主動開口道:“仙君是第一次曆劫?”
話中有話,她想問的是:仙君,你是第一次做鬼?
酆小洪微微搖頭,道:“上君,你應當對他們言明身份。”
答非所問後,酆小洪看着越來越近的鎖鍊,精鐵碰撞的聲音好似太刺耳,讓他眉頭不由自主地微皺起來。
緊接着,他道:“你神格仍在,如今當職衆仙,許多受你點化,雖是下界受懲,但可不用同這些小鬼一般受辱。”
勸她留點仙君體面?
第五茗噗嗤一笑,道:“仙君,你同我還不是一樣,即便是剛才那種情形,也并未告知他們身份。”
即是在意這些,為何獨獨隻叫她裝模作樣。
虛僞!!
看來又是一個來找茬撒氣的前任同僚…
酆小洪神情未動,隻是将盯向埭桡手中東西的眼睛,轉向了她。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第五茗躲避他的目光,也躲避他的提議,道:“仙君…這是公事公辦,不算受辱,我一人搞特殊的話,不好不好,若是就這樣跟着大家一起走,遇見好相處的小鬼,指不定還可以套套近乎,在路上混一兩口酒水。”
酆小洪遲疑片刻,道:“過往也是如此?”
過往?
怎麼?!不踩你設下的陷阱,就要打探以前了?
第五茗搖頭又點頭,含糊道:“差不多吧。”
步子一側,她轉移話題,問道:“仙君定是才飛升的吧…”
酆小洪點頭,道:“嗯。”
第五茗低頭斂笑,若有所思道:“才飛升,便入六道渡劫,仙君前程大好啊,不過可惜了…雷霆未至,仙君此番畫脂镂冰,着實可惜。”
渡劫雷有兩處可以獲得,一是升階雷,俗稱天劫。
求雷部仙君引出第一道雷霆,便可以去接,渡得過,仙階飛升,渡不過,輕則法力費,重則神格損,所以一般沒能力,沒把握的仙君,不會輕易去嘗試。
另一處便是入六道輪回,渡千難萬劫。
一難或是一劫都可以引出一道雷霆,但這雷霆隻能用于洗髓提精。入六道輪回又易生二心,更多時候還守不住本心,對仙君來說,這雷劫不渡也罷,免得最後會得不償失。
除非犯了錯…
不得不下來。
比如像第五茗這種,就是被責罰而下的仙君,因為一開始的目的,便是為了清洗神格,所以引雷霆的方式沒得選。
反觀酆小洪這種,就不太一樣了。他顯然是主動入的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