埭骰沒聽清,轉身回問道:“你說什麼?”
然而酆小洪并不打算搭理埭骰,依舊如先前一般,沉默不語,面上毫無波瀾。
他模樣一副并未說話的冷漠,讓埭骰有一種幻聽的錯覺。
埭骰也不糾結,悻悻然,回過身,專心走水路。
倒是第五茗回過神來,擡手擦眼,苦笑贊同道:“好一個身愚心清,先前是我狹隘了。”
埭骰被兩人沒頭沒腦的話,弄得一陣懵,又靠近第五茗身邊,道:“你兩說什麼呢?不是癡兒和倒黴蛋嗎?怎麼還文绉绉的…差點讓我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這下,換得不到答案的埭骰,給他二人扔了一個白眼。
第五茗道:“埭骰大哥,我們這是誇你呢。”
埭骰道:“我乃鬼差白無常,你們兩個不過是剛死的小鬼,何須你們來誇贊我。”
埭骰面上端正着,心裡卻是喜滋滋。
第五茗道:“都說做鬼嘴甜,黃泉一路才走不偏。埭骰大哥要是不喜歡聽這些話,那我們不說了…”
那廂,第五茗話音還沒落下,埭骰便忙道:“哎哎哎,我沒說不喜歡,隻是…隻是…”
第五茗接話道:“隻是你面子薄。”
“對,我是有點面子薄。”
埭骰點點頭,嘴角笑容難掩,道,“不過…我也許你偶爾誇誇我兩兄弟…”
第五茗笑道:“是,我一定誇的毫不漏痕迹。”
前方隊伍中,針對第五茗究竟是不是「邪仙」吵得越來越兇。
争執的雙方,一邊是以前處處針對第五茗和酆小洪的村民,他們說着說着,便把平安村一百九十九口人,此次石料場喪命的事,全怪罪在了第五茗頭上。
另一邊是以挑起話題的年長鬼為首,他們因為相信當年過村道士的話,堅定地認為第五茗和酆小洪之中一定有一人是仙,平安村能在風雨江大水之際幸存下來,也是受仙人福澤庇佑。
隊伍行進雖沒有被耽誤,埭骰的思緒卻被前方隊伍中争執的問題吸引,沒空搭理身旁第五茗的馬屁話,看着前方隊伍,搖搖頭,吐槽道:“蠢,實在蠢…比我還蠢,沒一個聰明的。”
呃…
埭骰的聲音實在不小,第五茗第一反應,以為是在嘲諷她,白眼直翻:你蠢得比他們還浮誇,這誇贊你的話,我都快編不出來。
還沒來得及了解清楚埭骰為何突然如此,她便聽見對方自言自語,道:“果然均是沒見過世面的無知小鬼。世上就沒有邪仙,若說是仙君,哪有仙君會給自己選這種命數的。想我兄弟二人上任時,天界文曲星君過奈何橋,那陣仗多壯觀…連上官都說了,仙君曆來在人界最會享受,是萬萬不會過苦日子,像文曲星君這般福澤極高的仙君下界,天界還要安排天君、星君…一生相護,哪裡會有仙君自己下去過苦日子的,愚蠢至極!”
第五茗聽到此處,沉吟道:“天權星君又被人帝求下去了?”
她心中卻嘀咕道:算算時間,和上次下去的時間未免挨得太緊了吧,這人帝是不是也太貪心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搭她這話的是身後的酆小洪。
後面人向前靠近了兩分,似不想一旁鬼差聽見,小聲道:“嗯,風雨江水災,人界損失慘重,天界未提前示警,作為補償,派了天權星君下界。”
第五茗猛然轉身,站住腳步,詫異道:“你怎麼知道!”
你不是也剛死嗎?
奇怪了,肉身凡胎時,你明明就在我身側…
沒等第五茗把話說出口,埭骰不合時宜地打斷道:“你們兩很熟嗎?怎麼老是嘀嘀咕咕…”
“哎喲”,“哎,怎麼回事兒…”,“啊”…
“寶子哥~”“娟兒,小心!”
“小軒!”“嗚嗚嗚…阿爹…”
一片哀怨聲在第五茗和埭骰身後響起。
兩人回身,才看見水裡摔倒一片的鬼魂,和隊伍前方,剛撿起索命鈎,氣沖沖走來的埭桡,道:“怎麼回事?酆小洪!蒲小明!你們兩又在幹什麼!!”
看了眼水中的鬼魂,第五茗心中了然,能拉得倒一片鬼魂的還能有誰,自然隻有她身後這位恢複了法力的仙君。
第五茗回身,果然看見原本屬于牽制她的那一段鍊鎖被握在了酆小洪的一隻手裡,繃得緊緊的。
酆小洪眼中沒有絲毫歉意,眼眸星碎,倒是一閃而過了些許緊張和擔憂。
緊張?擔憂??
第五茗眉頭微蹙,因為她清楚的看見…此刻,酆小洪的眼中全是她的身影。
這仙君果然是沖她來的!
她下意識擡手,準備質問酆小洪。
随着她擡手時,被鎖鍊掣肘的局促,身體有向後微微傾倒之勢…
“叮”!
第五茗腦海中,倏地反應過來,現下這一幕,應該都是因為她剛剛突然停住了步伐…
若不是身後的群鬼被鐵鍊拽倒,那倒下的便會是她。
她的鬼魂之身,怎麼比的過,隊伍裡的百鬼之重。
倘使停頓下來一瞬,身後的百鬼繼續前進,她便會被拖拽,而剛才她身子又轉了一圈,方向相反,如此下來,勢必會拽下她兩隻胳膊。
第五茗心下赧然…
酆小洪此舉是在護她。
而因為護她一人,拉倒了千鈞百鬼。
正準備道歉,她眼前卻突然一黑,被酆小洪半攬進懷中,對方低沉道:“得罪了,上君。”
好事沒有,壞事一大堆…
第五茗剛被擁進酆小洪懷裡,緊接着衆人耳邊就響起了一大陣子“噼裡啪啦”聲,震耳欲聾,聲音剛斷,又響起一串小小的“噼裡啪啦”聲,偶爾還緊跟一兩聲雄雞打鳴。
風雨江面上,随着“噼裡啪啦聲和鳴叫音”,慢慢被濃煙掩蓋。
硝火味充斥鬼魂鼻翼,第五茗雙眉緊蹙,身體緊繃,不安地詢問道:“遇上出棺送葬了?”
酆小洪道:“嗯…”
所謂出棺送葬,就是字面意思,棺材擡出屋,送入地下埋葬。
但這出棺送葬卻有六寶,叫陰鬼喜愛,讓幽魂忌憚。
一寶,雄雞坐棺;二寶,全木屍棺,三寶,七兩七錢;四寶,開路鞭炮,五寶,買路紙錢和福谷福米。
其中一寶和四寶,雄雞鳴叫聲與開路鞭炮,都是用來提前驅趕幽魂,開辟陰路。
五寶中的福谷可以退避不願離開的幽魂 ,作為補償,路上灑下的買路錢和福米,允許幽魂們在送葬事畢後随意拾取。
突然,又是一陣細雨落下的聲音,隊伍中叫喊聲此起彼伏。
不少谷粒正簌簌砸入風雨江中…
從前至後,越撒越密集,導緻空蕩蕩的江面上,群鬼們避無可避。
埭骰被福谷砸得龇牙咧嘴,在隊伍裡疼得直叫喚,道:“哎喲~疼死了,疼死了…”
他掀起遇險時下意識蓋在面上的冥錢黃紙,漏出眼睛,在硝煙中搜索道:“埭桡…埭桡…怎麼辦?我把冥錢黃紙貼臉上了,怎麼沒有用…”
埭桡也好不到哪裡去,急促答道:“我也不知道…上官大人就提過一嘴,他說不重要,我也記入心裡。”
聞言,第五茗見耳邊聲音不絕,沉沉呼出一口氣,責備道:“真得好好學學啊,不然光有德心也沒用。”
兩無常鬼差都這麼狼狽,更何況江面上那一群剛死的鬼魂,他們被抛灑在送葬隊伍兩邊的趨避谷粒,擊打回水裡,歪七扭八地蜷縮着,嘴裡隻能無力地哭喊着。
眼下光責備兩無常也無濟于事,手上動作一過,她腕間血出,瞬間燒出金輝,鬼身霎時變輕,身姿靈活地從酆小洪懷裡退了出來,歉意道:“多謝仙君好意,隻是這些人同鄉一場,死後再受此折磨,的确是苦了些。”
酆小洪懷中空落,神色憂慮,眼睛看向第五茗腕間熟悉的光輝,克制地喚道:“上君…”
聲音太輕,讓人一晃而過,第五茗早已蹲在埭骰身邊,扯下他臉上黃紙,手上急急剝着埭骰的白色無常服。
她無奈道:“埭骰大哥,這趟結束,回去找你上官好好學習,不然會出大禍的。我走這條路多,這些事我也熟,便先替你上官教教你,你若是心存謝意,記得之後到了野鬼村,為我去買上幾壺茶酒。”
埭骰疼痛難忍,蜷縮身子,道:“蒲…蒲小明,你真的會?”
身上白袍被第五茗扒下一半,他面上又疼又羞,繼續道,“你幹…幹什麼脫我衣服…我是還未娶親,你的确生得還可…可以,隻是…隻是我沒錢帶你去寫姻緣…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