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倒掉的‘高山’,三人轉身向後回望,看見了那身穿繡有山脈紋樣胭脂玉袍,頭束藏綠布巾,腰間捆紮玉帶,别着法器玉卷軸,模樣清清雅雅的書生。
紅配綠!!好配色!!!
第五茗心中一顫,遂即,打量起這位城隍官。
看得久了,她居然覺得有一絲眼熟,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糾結片刻,便不再執着了。
畢竟她在這六道走了一萬年,說不定是那日在路上擦肩而過時,因城隍官模樣高雅有氣質,多看了一眼,她施禮道:“見過城隍大人。”
常遇春掃下身上的書卷,一邊點頭道:“嗯,可是平安村的酆小洪和蒲小明?”
他一邊又在倒塌的‘高山’中搜尋着什麼東西。
一頂紗帽從書卷中抽出,常遇春拍了拍上面的灰,慌亂地整理着淩亂的着裝。
第五茗答道:“回大人的話,我們二人正是。”
酆小洪也在一旁輕聲回了一字:“嗯。”
看着常遇春如此冷淡二人,可把一旁的明濡染急壞了。
通冥牌内次次都能因為第五茗吵翻了天,明濡染可不敢相信這‘上君’和‘仙君’,會似在門外對待黑白無常一樣好應付。
他來這裡幫忙的時日雖短,但通過接觸,他知道常遇春是一名頂好的城隍官,怕常遇春的怠慢,讓第五茗和酆小洪怪罪下來,便小聲朝旁邊二人解釋道:“上君和仙君,勿怪…常大人這幾日親力親為,忙壞了,所有事都得他過目,他不是有意疏忽二位,也因常大人做事夠仔細,精力都放在這上面了,這才核查出仙君和上君陽壽未盡。”
酆小洪道:“嗯,本君知曉。”
第五茗笑道:“我知道,你不必緊張。我們也不是什麼不明事理的小鬼,自當以城隍大人的事為重。”
最後兩句話,第五茗說得輕松,明濡染聽得卻多了幾分意思。
明濡染神色不明,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輕,急忙用常遇春的身世訴苦道:“常大人為人時,挺慘的…他生來忠厚,卻得了一個厲鬼命,多吃兩口飯,便被親友抛棄;從地主家将将贖身,娶上妻子,卻被雇主挖了牆角,還生了崽子;好不容易背井離鄉,獨自生活,又被盜匪所擄;伺候盜匪數年不說,還落得一個牢獄之災…”
“等等!”
這故事,第五茗越聽越耳熟,越聽越記起些模模糊糊的回憶。
她道:“等一下,常大人…該不會入獄以後,還為越獄之人背了鍋吧?”
點點頭,見訴苦能博得同情,明濡染開朗了幾分,道:“正是。”
第五茗繼續道:“那他死後可有幫無常勸解怨魂?”
明濡染道:“有的,上君也知道常大人的事?”
想了想,他自言自語道:“上君知曉也不奇怪,這風雨江城隍官的故事廣為人傳,上君肯定早就聽别人說過。”
第五茗遲疑道:“不是的…我不是聽别人說的。”
眼睛不自主地看向殿門處,那卷軸中艱難抽身而出的常遇春。
她腦海裡模糊的記憶,已經十分清晰了…
酆小洪有意打趣道:“此地城隍的故事,我倒是沒聽說過。”
看向第五茗,他詢問道:“是此人,和上君有關?”
頓了頓,第五茗木楞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向明濡染追問道:“你可知點将他的是哪方仙君?”
這問題的答案,整個三界都沒有多少人知道。
隻緣第五茗當時不僅醉酒,還是醉酒時路過,偶然起意湊的一次熱鬧。
她擠在人群堆裡聽上了一耳,常遇春剛講完故事,她便把人點飛了,點完将,沒和道賀的人客套客套,又因醉酒頭暈,施了法,遁回床榻中休息,當場的…便沒幾人看清她的容貌,甚至連常遇春本人也不知道那日的仙君是誰。
隻有那對話,自常遇春被點将之後,日日有路過的鬼差閑聊,會反複複述幾遍。
明濡染道:“是哪位仙君?還真不曉得,但常大人與那位仙君有過對話,那仙君自稱‘司命’,原話好像是…是…”
絞盡腦汁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拼湊出來,他激動道:“原話好像是這樣的,那司命說道,‘此命困于局中,卻自我解于局中,有趣…有耐性,讓本君堂堂一司命…覺得稀奇。你既能無心卻修此生,便去做一地仙試試,本君拟你‘宅心仁厚’,可覺得合适?’”
一番慷慨激昂後,明濡染恢複正常,分析起來,道:“聽說三萬年前,司命府倒是經常派司命常駐地府辦公,也不知道是哪位司命仙君,但應該是位出了事的,不然都三萬年了,常大人在這裡都三萬年了啊…風雨江香火也不算差,上了天界又下來,下來又上去,愣就是沒有一位仙君認領。他也是怪可憐的…本以為擺脫了厲鬼命,做了仙人有好運,沒想到争命改命到最後,還是那命數,衰到了極緻。”
他話還沒講完,酆小洪聽到‘司命’二字時,便把目光移向了第五茗。
酆小洪想起入城隍殿之前,第五茗的憤然之言——‘若是我點飛了小将,說什麼也會護對方一路順坦,保仙運亨通’不禁淺笑,耐人尋味道:“上君,可是你點…”
這話問得當真是直接…
第五茗急忙否認道:“不是不是…定是在六道傷了腦子,才有了這麼段記憶,如他人在我耳邊講述故事,我最喜歡聽故事了…怎麼會呢?我記性一向很好,若是沒喝酒…”
明濡染像是聽明白了點什麼,一番好意,道:“上君,那司命…當日好似正是飲了凡間烈酒,渾身酒氣沖天…估計醉得不輕。”
語無倫次的辯解,明濡染的提醒,酆小洪的暗示,讓第五茗止不住地揉拭眉間,因為連她自己都快不相信剛剛說出口的話了。
她喜歡聽故事不假,但當事人親語,又是三萬年前,而最可能在地府做這事的司命,除了她,她也實在想不出還有何人。
第五茗低頭承認道:“可能真是我吧…哎…我還不如風有情…可能都是命,我當時即便是司命之仙,現如今看來,也未能幫到他…一簿子既定,生死前途明。”
酆小洪聲音悠悠傳來,語氣十分堅定,道:“上君,勿擾。若是自責未能及時接他上去,現在也不算晚,若是就此替他認命,那也為時過早。我這裡倒是想到一個辦法,可以讓他這次順利飛天,徹底擺脫厲鬼命。”
第五茗眼眸星碎,重振光澤,道:“真的?什麼辦法?”
因表現得太積極,她覺得有些不妥,語氣一收,矜持道:“我曾是一位極負責任的仙君…”
酆小洪含笑道:“我知道。”
第五茗道:“也從不信命定便不能有所求…”
酆小洪笑意不減,道:“我清楚的。”
剛剛兩句太缥缈了,第五茗想了想,繼續道:“你也在天做事,也是仙君,當知名聲對于我們的重要性…”
眼神巴巴的,希望對方能明白,她沒别的意思,隻是混口飯吃。
她感同身受道:“沒名聲,就沒功德。沒功德,就…很艱難…仙君也在天上謀事,你應該是了解的,我做的這一切,不過都是為了好好地活着,和做人一樣,就算很難很難,也要好好活着…”
此話不假,仙君和凡人無異。
酆小洪贊同道:“的确是這樣。”
第五茗道:“所以,今日認下這事,我也不是自責,全是為了那名聲,和一口飯吃。”
酆小洪道:“此言在理。”
借口和面子都找完了,第五茗道:“所以…仙君的辦法是什麼?可是你也能收小将了?其實吧,收了他也挺好…書生樣弱弱,但手腳麻利好使喚啊。”
酆小洪搖頭道:“不是我,是雷部風有情。”
第五茗道:“風有情?”
兩人身旁人影又加了一重,阻斷了二人的對話。
來人正是常遇春,此時他已穿戴整齊,手中抱着幾本冊集,走進了才細聲柔語道:“找你們二人來,緣是無常埭骰、埭桡出了點差錯,你二人陽壽未盡,他二人未核對清楚名冊,便籠統之下,把你二人也一起勾了下來。”
他遞給二人一本城隍廟内勘核的生冊,與另一本亡冊,順帶又遞送過來埭骰埭桡一路随身攜帶的地域名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