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第五茗睡得十分舒心。悠悠醒轉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軟塌之上,她猜想,這可能是醉酒後,城隍大人的安排。
既不驚慌也不張惶,泰然自若地四處打量,瞅見屏風上隐約的一道身影,她精神一抖,盯着那影子上和她一樣,透露着不和諧的‘吉利’紅。
好半晌,她才蠕動嘴唇,朝外間試探道:“仙君?”
…
沒有聽見回應?
她繼續詢問道:“外間可是和我一同來的仙君?”
…
無聲無息,第五茗有些納悶了,這輪廓明明瞧着就是同酆小洪一模一樣,但對方卻跟沒聽見一樣,一直沒有回複。她隻好下榻,準備走過來瞧瞧。
剛穿上鞋履,便聽到熟悉的男子聲音,道:“上君可是醒了?”
第五茗繞屏風而出,道:“醒了有一陣了,仙君剛才是…”
酆小洪整理好衣襟,站了起來,神色自若道:“入定了片刻。”
入定就是‘睡覺’,是非人的生靈,在一邊睡覺一邊修煉。
這種修行較苦修輕松一些,收獲也要少很多,所以修行者一旦有空暇時間,便會入定。
第五茗“哦”了一聲,一邊伸着懶腰,一邊迷迷糊糊道:“我睡了很久嗎?可是有半日了,瞧門外虛景中的天色都亮了。”
對于酒量,她還是很有信心,這句話,不過是因為二人獨處一間房内,避免太過安靜,兩廂落入尴尬的境地,她随意說說的。
酆小洪卻搖頭道:“上君醉酒,四日有餘。”
想了想,他又繼續說道:“黑白無常來尋過幾次,我見上君醒不過來,便自作主張讓他們等着了。”
“四日啊…”
“四日!!”
第五茗緊張起來,焦急道:“快快快…仙君啊,你應該叫醒我的,這怕是要誤了我們還陽。快快快!!!我們快些找埭骰埭桡大哥趕緊上路。”
嘴上一邊緊着這重要的事,她心裡也不忘吐槽:四日!開什麼玩笑,做仙做鬼幾萬年,從未醉酒超過半日,怎麼可能睡這麼久!!絕對不是我酒量小了,肯定是有小鬼下藥了…三界第一酒量,怎麼可能睡過去!!
突然,第五茗似想起什麼,質問道:“仙君這幾日沒醉酒?常大人獻的什麼酒?我記得仙君也有喝不少來着。”
酆小洪一臉坦然,回憶道:“沒有醉酒,身體也并沒有反應,我除了感覺那酒越喝越涼沁,嘗在嘴裡,和地府常見的茶酒倒是并無二異。”
細細回想,的确那酒後來除了越來越涼,并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第五茗推門而出,嘴上埋怨道:“也是,你法力都恢複了,一點小酒,怎麼會醉。我這身體,做了一世凡人,卻是越來越差勁兒了…這常大人真是誤事啊。”
聞言,跟在身後的酆小洪狀似無意道:“他可能不知上君體質,隻當是上界來的仙君,便把最好的供奉了出來。”
這話一出,第五茗面上疑慮少了兩分,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在院子裡搜尋起埭骰埭桡的身影。
她道:“無常大哥們呢?你不是說他們在外間等候嗎?”
酆小洪道:“應該是在牌樓處。近幾日鬼道大開,有些忙碌,多半在幫忙。”
如他所言,埭骰埭桡的确正在鬼道前站着。
二人幫忙維持着小鬼秩序,明濡染也在那方忙着。
現下,牌樓外不似剛進來時熱鬧,鬼道開後未再關閉,鬼魂能如常被接進地府,那片空虛之地遊蕩的鬼魂,開始跟着帶他們而來的無常指示,一列又一列地按照排号順序比肩相鄰站着。
鬼影挪動,倒都換了一批,第五茗眼前所見,都是陌生不熟悉的面容,且都沒有焦急之色,也沒了先前那批鬼魂的‘熱情’。
一隊小鬼自埭骰埭桡的引導下,跟随前方用通冥牌開路的無常,進入了鬼道。
而另一邊石獅旁,忙碌的明濡染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先埭骰埭桡二人,看見了掩蓋在小鬼群影下的第五茗和酆小洪。
他提步上前,問候道:“見過仙君、見過上君,上君酒醒了?”
第五茗尴尬道:“你也知道我醉酒了?”
明濡染點點頭道:“聽兩位無常提起過。”
他繼續感歎道:“常大人這方的酒,聽幾位常來的嗜酒鬼差講過,大多是烈酒,上君此次會醉酒也不甚奇怪。”
地下小鬼們喜歡把除開茶酒以外的酒,不分種類,稱之為烈酒。
乍一聽,第五茗有些詫異,道:“這城隍廟供奉的是陽酒?”
明濡染答道:“嗯,陽酒基本進了守廟人的肚子,常大人又不喜歡飲酒,其他的酒,就窖藏起來,但基本都是烈酒,酒性不低。”
第五茗喃喃道:“可我喝得是茶酒…”
酆小洪見事有漏迹,争辯道:“廟宇之内,不受供奉,便就沒有烈酒以外的酒?再有,常遇春不喜酒,是他親口告訴你的?”
聽得明濡染渾身一怵,有種說錯話的局促,口吃道:“倒…倒也不是,常大人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道聽途說,道聽途說…”
身旁的酆小洪十分不對勁,他神識回來這幾日,第五茗明顯感覺到他是那種事不關己,絕不插手的人,别說是反駁他人。
此時行為,顯得尤為異常,似風雨江城隍廟存烈酒這事他好像事先就知道,常遇春不喜酒這事他好像也知情。
可為什麼不好好掩藏呢?
酒是他送來的,她醒來後就已經開始懷疑他了,現下這話,立場實在沒道理。
第五茗心中有疑惑,但也隻是偷瞄了酆小洪兩眼,計量幾許,她對明濡染嘻嘻笑道:“指不定是這幾日勞累,常大人買了茶酒解乏也說不定。”
明濡染手中握緊冊子,偷偷打量酆小洪,道:“有可能,雖聽說常大人不喜歡喝酒,但也沒聽說他不飲酒。”
随即,腦海中轉悠着第五茗道的那句話,他倏地反應過來,指着第五茗,道:“上…上君是飲茶酒醉了四日??!!您…酒量這麼差了嗎?”
眼睛滴溜溜轉動,毫不避諱地,他上下審度起面前這尊仙君曆劫之身。
這話中‘差’,指的不是酒量,而是指第五茗的身體差。
茶酒,在冥界是評量一隻鬼身體的标準之一。
醉茶酒後一刻内醒來,這小鬼就是‘狀元’,體質最好。
鬼差尤為偏愛這類身強體魄的小鬼,偶爾會贈送一些公活,讓小鬼們去得一些機緣。
醉茶酒後一時内醒來,也算是個‘榜眼’。
滞留在地府的小鬼,也會按身體拍輩,這類小鬼,除了狀元可以欺負,沒有小鬼會去找他們的麻煩,投胎之路亦不受鬼差困擾,一趟地下之行會走得輕輕松松。
以此類推,往後還有‘探花’、‘進士’、‘會元’…
最後是‘秀才’。
在冥界地府,醉茶酒三日及以上才醒來的小鬼,便隻得一個‘秀才’。
這類小鬼,能投胎做個正常人已是不易,更不要遑論其他的事。
四日醉睡,不怪明濡染會有如此大的反應,第五茗仙君曆劫身,俨然都不如地府的一個小鬼秀才。
但他那行為,卻是實打實地有點不禮貌。
明濡染也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雙手立即捂上嘴,又騰出一隻手捂住眼睛,可是已經遲了,對面酆小洪凝眸深思,指了指階下鬼影,打斷道:“閑話少說,手中事務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