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郤人傑這個人就快‘燒’沒了,阮瓀實在止不住眼淚,就任其啪嗒啪嗒地掉着,騰出雙手,一手去托住郤人傑的身體,另一隻戴着柳藤編織成假肢的手,則極力去撫慰郤人傑。
她咬唇停頓,吞下哽咽,讓聲音更加脆,嬌嗔道:“你聽話,先不要動。你這幅好模樣,你知道我是最喜歡了,可如今有些狼狽,我替你整理整理,你先不要亂動。”
郤人傑道:“好…”
阮瓀沒有急着為郤人傑整理發髻,她努力尋找獻祭陣藏在郤人傑身上的引子,因為隻要解開金輝和雷霆,她就可以保下郤人傑。
阮瓀細語道:“我先從手開始…”
郤人傑道:“好…”
阮瓀道:“然後再幫你整理身上。”
郤人傑應道:“好。”
周圍雷聲不斷,阮瓀有些焦急,話語卻還是細細柔柔,道:“我一處一處來,你聽話不要亂動。”
郤人傑勉強扯了扯嘴角,道:“好,聽你的。不過…小阮可以的話,盡早為我挽上發髻吧,我披頭散發的模樣不好看,不想小阮看我這副模樣太久。”
他心裡想的卻是:最後一眼,還是應該給小阮留一個好記憶。
阮瓀道:“好。”
她找了一圈…
郤人傑手斷了一隻,另一隻手上沒有。
身上沒有。
腿上沒有。
脖子上也沒有。
還剩餘的半張臉頰上居然也沒有。
難道在背上?
阮瓀遲遲地不動作,讓郤人傑忍不住發問道:“小阮,不梳發髻嗎?”
眼眸一滞,阮瓀停止了搜尋,道:“我給你的發冠不在了…”
郤人傑歉意道:“路上換了點銀錢給村子裡的人,我記得地上有枯枝,用枯枝盤吧,你梳理的發髻,不戴冠也好看。”
在他投江時,石頭上早被風卷過,哪還有什麼枯枝。
阮瓀柳藤假肢一擡,一節不帶芽葉的柳藤,編出了一個男子發冠。
她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還是蹭掉了郤人傑不少身子。她轉到郤人傑背後,依舊沒有找到引子,歎氣之餘,手上力度輕巧,一絲不苟地把郤人傑散亂的發絲盤了起來。
“好了。”
郤人傑問道:“可還是當初那副模樣?”
阮瓀一邊小心挪回郤人傑面前,一邊答道:“是啊,還是那副模樣,好看,讓我瞧…”
獻祭陣的引子!
原來畫在了這裡。
沒了發絲遮擋,額間那道血推出來的火紋,引誘着天上的雷霆,瘋狂飛舞——就像是在說,來啊,我還在這裡,怎麼還沒劈死我!
話還沒說完,雷霆又開始密集的落下。
郤人傑慌張起來,不淡然地道:“小阮,你先離開這裡,快點…離開這裡。”
引子找到了,郤人傑有救了,阮瓀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了,她笑道:“郤郎,你在這裡,我怎麼可能離開,況且…”
郤人傑湊了力氣,聲嘶力竭地,吼道:“不行!”
“你快離開!!”
“聽我的話…”
郤人傑說着,便扭動身體,他四肢、身體,欻欻地往下掉,雙手都沒了半截,依然還在推着阮瓀,可左右揮舞,愣是沒起到一星半點的作用。
倏地,他額間一暖,身上疼楚回歸,半截手臂也抱住了一人,臉上也隐隐約約慢慢傳來一份知覺。
一份溫熱的吐息,輕柔地打在他的鼻翼上,離他很近,很近…
耳邊再度響起阮瓀的聲音,近在咫尺,貼着他腦袋在講話,道:“況且,我話還沒講完,郤郎怎麼能趕我走。我說…郤郎好看,讓我瞧進了心裡。”
六感皆回,一張模糊的五官慢慢顯現,阮瓀抵額在前,那道火紋刻在了二人之間。
轟!滋~
雷霆落下了,越過郤人傑,落在了阮瓀身上。
阮瓀吃痛,道:“郤郎,我很喜歡你…咳咳咳,因為太喜歡你,太想要和你在一起了…對不起。”
郤人傑急了,他想救的是黎民百姓,和她。
不是沒有她的風雨江…
這種結局,不是他要的。
錯了…錯了!結局錯了!!
他拼命喊道:“阮瓀,我求求你,離開這裡,不要犯傻…離開這裡。”
金輝燒在郤人傑身上,可‘引子’因為阮瓀的舉動,讓獻祭陣分辨不出需要被獻祭的人是誰,擊下一雷後,見‘引子’上還有氣息,接着繼續降下雷霆,一道道重擊的聲音在郤人傑耳旁炸開。
阮瓀虛弱道:“郤郎…你…你飛不了仙了,對…對不起,我不該那…那麼自私。”
聽她說起‘飛仙’,郤人傑一怔,半截手臂擁緊對面人,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阮瓀哭笑,道:“仙妖…殊途,我害了你,對…不起。”
一雷火閃下。
塵煙乍起…
一副肉身,燒毀在大石塊上。
郤人傑懷中空落,整個人狼狽地撲倒在地,他傻笑道:“為什麼不問問我!為什麼!!阮瓀,你倒是該問我的!!”
做人不成仙,伴卻一世緣。
郤人傑傻笑道:“隻要你在,我就隻會是人啊。”
-
‘引子’消失,雷停雲散後,郤人傑在地上抱着一顆發光的‘珠子’癡愣愣地喘氣。
他身上疼痛變輕了,但并沒有消失,正一點一點地回到他身體裡。他呼吸越來越重,天上的晴空又被烏雲席卷,雷霆再度閃現,額間又出現了那道火紋。
望鄉台内,小鬼們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阮瓀做了無用功。
另一邊,第五茗也十分震驚,心道:原來這才是點血香,凡人燒金輝…無解!
頓然,轉頭,她詢問此間另一人,道:“血香是用來追蹤的嗎?為何阮瓀替不了郤大人?”
身旁空空如也,哪還有别人…
轉了一圈,望鄉台上除了第五茗,不再有第二人,她自問道:“人呢?難道是回自己的鏡台了?”
說着,手上便向前方水景揮去,水波紋絲未動,景象未如心意轉變。
第五茗想起先前事,踟蹰地把手收了回來,嘴上大聲道:“對不起對不起…仙君啊,你離開怎麼也不說一聲,這…我剛剛是無意之舉,無意之舉,和先前一樣,是無心之舉,無心之舉啊,你一定會原諒我的吧。”
正道歉着,水面金光爆裂散入鏡台内,第五茗雙手食指撐住眼皮,防止它閉上,驚歎道:“飛升了!哈哈哈哈…仙君真是的,原來是去做這事了。”
金光刺眼,好多鏡台内,因為小鬼們眨眼躲避,望鄉台上噼裡啪啦砸下一道禁制,但因河水中透進來的金輝,又相互抵消了。
小鬼們虛驚一場,紛紛在金光散去後,朝水面看去。
風雨江一片平和,烏雲未見,雷霆不複。
哪還有什麼殘缺之人。
隻有一位仙者,容光煥發,金光閃耀,頭帶柳藤發冠,額間閃爍火紋,穿着繡有山脈紋樣胭脂玉袍,腰捆玉帶,一手握稻谷,一手捧發光‘珠子’,閉眼懸于江水之上。
半晌過去,岸邊又跑來一位同樣穿着的人,隻是那人頭上綁的是條藏綠布巾,手上捧着一頂紗帽,文文弱弱,書卷氣濃厚,比之天上挂着的‘人’,少了幾分官威戾氣。
那人彎腰曲身,雙手捧起紗帽,奉過頭頂,道:“在下風雨江第三任城隍常遇春,奉東嶽帝君之令,迎風雨江第四任城隍郤人傑赴任。”
聞言,郤人傑半擡眼眸,看了眼手中的‘珠子’,道:“我不願,亦不接。”
回想起方才發生的事,雲中雷火落下,他身輕體盈,騰空,躲過了一道又一道,不消一刻,身上金光沖破金輝,身體重新長了出來,痛楚也消失了,風雨江上的景色也變了一輪,他慢慢昏睡了過去,再醒來,就是現在這幅模樣。
走任臨安郡後,郤人傑見過不少地方的城隍廟,裡面的神像雖然囫囵,但主要的物什都是有的,山脈圖、玉腰帶、金稻谷…他醒來後,一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