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了然,定是先前找上門的大神,不顧他意願,擅自做了那件事。
下方,常遇春耐心勸道:“郤大人,廟内琉璃牌樓已拔,事已成,沒有改的餘地了。”
郤人傑無情道:“風雨江怨魂清畢,我的事就算了了,還有勞閣下,回去請那人收了這份心意吧。”
怎麼還有人不想做仙的…
勸鬼容易,勸神難,常遇春想起離開廟門時,他人交代的話,道:“郤大人,您夫人…”
郤人傑厲聲喝道:“住嘴!怎麼…你們就這麼不肯放過她嗎?”
常遇春急促道:“誤會誤會,郤大人…您夫人需盡快泡入過水湖的湖心水中,否則性命堪憂。”
眼前一黑,一高他半頭的身影,遮住了他面前的光。
手中一輕,紗帽被人拿走,他擡起頭,郤人傑正焦急地看着他。
對方擡起手,捧上發光‘珠子’,嘴唇哆嗦,憋出幾字,道:“阮瓀還…還在?”
常遇春點點頭,卻又歎了一口氣,道:“需得郤大人你先帶上紗帽,帝…我…我才能救你夫人。”
柳藤冠落,不過一瞬,郤人傑單手帶上紗帽,算是接了第四任城隍官的調令,他手捧‘珠子’,急忙道:“救她。”
常遇春從懷中掏出城隍茶壺,示意道:“裡面是過水湖的湖心水,可以先養着夫人,後續…你自行去城隍廟一趟,便清楚了。”
郤人傑接過茶壺,含頭感謝,收了戾氣,道:“先前多有得罪。”
常遇春道:“無妨。”
從懷中掏出一早就收撿在他這裡的城隍任命書,額外提醒道:“我在這位置上三萬載,知城隍的冥錢黃紙有何作用。夫人身毀,但妖丹和魂魄還在,你把它裹在茶壺外,可保魂丹不散…”
郤人傑先接過城隍任命書,小心翼翼地裹上茶壺,才對常遇春行禮感恩,道:“多謝。”
雙手抱着茶壺,心中焦慮如何救回阮瓀,不敢多做停留,他當即擡步,便朝城隍廟而去。
常遇春客氣的聲音,飄了一會兒,才傳進他耳朵,道:“不用謝,能為郤大人和夫人做一點事,也是我之幸哉。”
郤人傑腳下不停,側頭點頭示意,身後又一聲傳來。
常遇春提醒道:“郤大人,我擔心你着急,擅自為你取了湖心水入茶壺内,城隍廟的大缸内空了大半,到時…您可能需要立馬再去求帝君賜予一些了…”
“好,多謝大人提醒。”
人已離開百米,聲音又傳出一道,常遇春大喊道:“正殿!正殿…我放了很多妖界的書籍…”
“多謝…”
人影眼見就要沒有了,常遇春手指捏訣,千裡傳音道:“郤大人若是有事需要幫忙,可以随時找我啊…我剛卸任,有的是時間。”
遠遠的,輕輕飄來一字,“好…”
郤人傑走了,水燈也遊到了望鄉台另一邊。
浮世懸燈差不多都落了下來,油火忽閃忽閃,熄滅回常樣,不少人魂從鏡台走了出來,回過神,在望鄉台上回顧鏡台内所見,不舍離去。
出口廊梯不下鬼,入口廊梯還有持續登上來的新鬼,霎那一瞬,鬼擠鬼,水洩不通。
空聞嚎聲,不見落淚,但也算是哭泣,小鬼因為親友哭得稀裡嘩啦,後為郤人傑和阮瓀擔憂,驚吓出不少嚎叫,此刻,又為兩城隍官的誠誠善意,感動得驚天動地。
一鬼幹吼道:“嗚嗚嗚…阿娘獨自一人在家中,日子可怎麼過啊,她腿腳看着是一點也沒好。”
一女鬼嘶啞,不甘又自責道:“眼瞎嗎!選了一個什麼負心漢,小叔待你那般好,為什麼死後才看清。”
一鬼跌坐在地,無助瞪眼道:“殺錯人了,殺錯人了…”
然而更多的小鬼,嘴裡哭訴之言,是為風雨江上之事。
一鬼感動道:“沒想到日日拜的城隍大人,是個這樣好的仙官,和我阿姐一樣。”
又一鬼附和道:“那倒是,和我阿娘也一樣,操碎了的心,但…會不會太啰嗦了。”
出來的小鬼都在擦幹幹的臉頰,許是應景生情,第五茗不知道何時,兩側臉頰,從哪沾染了兩滴水,怕其他人誤會,慌亂擡起袖子,在臉上抹了去,搭話道:“那城隍也不算啰嗦,就是心太善,為他人考慮了太多。”
吐槽的小鬼思慮道:“剛剛聽愛管閑事的城隍說,他是第三任,那郤大人豈不是就是第四任?那這城隍之後去哪啊?仙者們也要輪換嗎?跟做官一樣?做更大的仙?郤大人不會是擠走了這位城隍的位置吧?”
一連串發問,三人半腰下,一小孩鬼笑聲傳來,道:“哈哈哈哈,先生說我問題多,原來你們大人也會問題這麼多,該挨闆子。”
小孩鬼腳下也快,衆鬼還沒反應過來,他就結結實實在吐槽鬼膝蓋上踹了一腳。
骨碎聲,在鬧哄哄的望鄉台上十分清晰。
隻有第五茗知道,那不是什麼骨頭碎了,是魂碎了,心中不禁歎道:魂魄了得!竟能一腳踹碎他人魂體。
吐槽鬼被嘲笑,膝蓋還莫名其妙受了一擊,雖沒有多大感覺,但還是覺得受辱,不管對方年齡,暴怒一跳,伸手就要拖拽小孩,以作還擊,幸好,第五茗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把小孩拉到了是非之外。
吐槽鬼道:“幹什麼!”
第五茗姗姗地道:“哎呀~這不受了那城隍大人的影響,還沒出情緒嘛,心裡忍不住,這小孩估計也是一樣。”
她懶得去寬慰吐槽鬼,魂魄碎了,入了六道就能修複,不是什麼大事,她也不想在望鄉台上惹事,便用身子擋住小孩鬼,轉移話題道:“剛剛老兄問這城隍之後去哪,我在入鬼道前聽說了一二,不知老兄感不感興趣?”
原先感動的那隻鬼,聽聞第五茗知道下文,立即湊了過來,還拉了熟悉的兩隻鬼一起湊熱鬧。
吐槽鬼腳下生根,心裡也在好奇,猶豫道:“說來聽聽。”
第五茗道:“聽聞,城隍大人之後是要到天界任職,知道天上的雷部仙君嗎?”
衆鬼點點頭,她繼續說道:“好像以後是雷部元帥的手下,是個頂頂好的前程。”
湊熱鬧的鬼問道:“仙界也講前程?”
第五茗答道:“應該講吧,不然那麼多神仙,誰聽誰的,總得有個分說啊。”
另一隻湊熱鬧的鬼道:“他們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嗎?”
第五茗拍了拍對方肩膀,道:“那不然呢…老兄,你想想,沒區别,為什麼無常明明是鬼仙,卻不能去天上住呢?這自然是被他們分下來了呗。”
衆鬼唏噓…
原來這天上地下和人間沒有什麼區别。
旁邊一小女兒樣的鬼,和他們不一樣,抓住的重點也不一樣,還沉浸在鏡台裡看見的事,她柔柔啜泣,道:“好羨慕阮瓀啊…這是比戲台上的情碼還要好看。人為妖不成仙,妖為人犯了罪…”
旁邊鬼聽聞,擦着幹硬的臉頰,鄙夷道:“瘋了吧!你忘了自己是怎麼死的了?”
小女兒樣的鬼,腳跺地表示抗議,嬌柔道:“你懂什麼…庸庸碌碌一生,還不如戲台上的一出戲呢,你我這樣,活着也是沒意思的,死了倒是可以重來一次。”
“瘋了瘋了,做鬼的,也瘋了…”
小鬼吐槽後,踱步擠向唯一的出口廊梯。
他受不了這群又八卦,又瞎說的小鬼們了!
望鄉台上,小鬼們或多或少有些萎靡和癫狂,亂作一團,湊在一起讨論。
好不容易有小鬼擠着人群往下走,打開了一個缺口,第五茗趕緊把背後藏起來的小鬼拖着,兩步并做一步,兵荒馬亂地逃離了這群唧唧咋咋說不停的鬼,看了眼手中護着的小孩鬼,嘴裡啐道:“真是多管閑事!”
臨到廊梯上,見頂上烏雲中鑽出閃電,朝望鄉台上奔去,第五茗又菩薩上身,站在原地,挪不動步,她重重歎息一口氣,原地大聲喊道:“無常大人說了,水燈過,懸燈熄,不可在高台逗留。否則魂飛煙滅,四海不複!諸位再不速速離去,恐怕就沒有來生了!”
馬過留塵,鬼過凄涼。
因第五茗的話,台内的群鬼一哄而下,她手裡小孩鬼被擠走了,她也被擠得在梯步上站不住腳,連滾帶爬,一路摔到了水台上。
涼亭内,懸燈熄後,無常們就在水台上等着他們了。
好一會兒,他們都沒一人接到鬼,突然,結界處,傳來一陣轟動,滾出來一批人魂,各無常就在地上撿着自己的小鬼,走了一大半,埭骰埭桡才在最後面,找到了第五茗。
她趴在地上,呈大字型,下颌撐在地上,眼睛睜得老大,嘴也張得老大,但那嘴很奇怪,唇上向右,唇下向左,手腳也很奇怪,軟軟地,就那麼擺着,完全不顧形象,任由路過的小鬼打量。
埭骰伸出手,道:“小明,你沒事吧?摔得厲害嗎?怎麼小鬼們一擁而下?也不怕傷着…”
痛。
怎麼話這麼多!話痨鬼轉世嗎!沒看見我疼得起不來嗎!就伸手,也不知道直接抱我起來!!沒看出來,我根本動不了嗎!!!
正郁悶着,第五茗面前的手,被另一隻手拉走,那人道:“埭骰,不對,隻有蒲小明下來了,酆小洪呢!!人呢!!!”
這一問,把埭骰吓得不輕,甚至忘了地上第五茗。
埭骰急忙道:“不會還在上面吧?”
埭桡滿面愁容,道:“不知道,水台上這麼多人魂,先尋一尋!他若是丢了,你我兄弟二人吃不了兜着走啊!!”
埭骰埭桡四處張望,望着望着,兩人腳下也動了,慢慢在水台上遍地搜尋。
第五茗想要跟他們說,不用擔心,但有血有魂,就相當于一個活人,她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她現在幾乎是散架的狀态,嘴還脫臼了,聲音就更是弱不可聞,道:“埭…骰大哥,埭桡…大哥,看看我…看看…我,幫我掏…掏一下…”
新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