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走來一人,年歲較輕,估摸也就二十歲左右,明黃道袍,腰間一根玉帶,手上拿着一截柳枝,他不疾不徐邁步越過地上三人,腳尖輕點,手上柳枝穿風而動,釘于池邊石壁上,擊落四張草葉。
少年雙腳落在地上時,空中那四張草葉也正好落在了他手中。
他走了兩步,蹲在三人面前,把草葉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張,明媚笑眼,咀嚼道:“毒藥很可怕嗎?”
視線回移,攤開手掌,他将剩下三張草葉,往面前三人處遞了遞。
少年眸光一凝,嘴角挑起,在三人扭曲的身子上橫掃一圈,緊接着道:“解藥更難受,不是嗎?哈哈哈哈…吃嗎?”
這少年皮膚白皙,眉毛如劍,挺鼻如峰,尤其那張嘴,唇瓣紅潤有血色,牙齒又白又整齊,他盯看三人燦爛說笑,頭上那根發帶也迎風飛舞而起,讓地上三人忽而忘了疼痛,失神地擡頭仰望他,和他手中剩下的三張草葉。
須臾,三人搖搖頭,又點點頭。
二莊抵抗不過身上越來越劇烈的反應,龇牙咧嘴,弓腰蜷腿,顫顫巍巍地伸手拿起了對面人手中的三張草葉,将其中兩張分給了另外兩人。
少年站起身來,收起笑容,特意交代道:“慢慢嚼…”
漲破爆裂之感,并未緩解,二莊聽話地慢慢咀嚼起草葉。
其他兩人狼吞虎咽地早已将草葉吞進了肚子裡,聞言,摳起喉嚨,擠出點殘渣,在嘴裡繼續空嚼。
正在這時,少年臉色一變,索然無味道:“你們真笨,還沒之前的人頭腦清醒,也沒有他們好玩…”
他方才拿草葉的手一翻,食指和中指的指縫,現出了“第五張”草葉。
三人先前看得很清楚,少年手中柳枝,隻擊落了四張草葉,此時,出現的這“第五張”草葉,委實有些奇怪,免不得讓三人由心生出一股不安來。
少年臉上明媚笑容再起,情難自禁道:“算了算了,再有一刻鐘,你們死了就不會難受了,我就當做了一件好事吧。”
說完,他把“第五張”草葉化成渣,揚進了池水中。在草葉溶入水裡時,他拍了拍手,一臉嫌棄地撣走手中剩餘的殘渣。
頓時,地上三人面如土色,魂不附體。
再摳嗓子已然來不及了,三人口中草葉太碎,早順着口水流進了肚子裡,連徐徐而行的二莊,也吃完了那張草葉。
三人目光呆滞,身體微微發抖,癱軟在地,一副等死模樣。
大莊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破口大罵道:“他娘的,這說的什麼話!是整老子呢!!”
小莊逐漸清醒,眼淚不止,斷斷續續道:“這…這不是解…解藥嗎?”
唯有二莊,打擊最大,臉色蒼白,失魂落魄道:“毒藥…是解‘解藥’的毒藥…是我糊塗。”
不知過了多久,二莊思緒回籠,道:“道長方才明明也吃了,怎麼會…那片葉子…”
少年打斷他的話,低頭觀摩起方才拿了草葉的手,當三人的面,慢慢地将食指和中指疊動、翻轉…
那是一套江湖賣藝人慣用的指上障眼法。
少年做完這些,淺笑道:“誰說我吃了…再有,我青天白日,何故要吃有毒的東西呢,我腦子既沒病,也未做虧心之事。吃這東西,不是找死嗎?”
俯瞰地上三人,少年嘲弄道:“你們就不同了,你們不僅來此地找死,還貪心不足,該死。”
二莊面紅耳赤,羞愧難掩,一副被揭穿了什麼龌龊事的模樣,支支吾吾,嘴唇一張一合,半天辯解不出一字。
亭外,一直守着的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宋世平臉色暗沉,眼神犀利,道:“南泥,到此為止吧。”
楊戰息一手勾肩搭背在少年身上,一手在少年面前給了一個大拇指,道:“南泥,還是你厲害啊!絕!!”
南泥雙臂抱起,懶散道:“你哥可真無趣。”
楊戰息癟嘴,面上不悅,跳了起來,雙手緊箍南泥肩膀,道:“什麼我哥啊!他就比我早出來半刻,我是我,他是他。”
他手上下了死勁,南泥臉色漲紅,扭頭投降道:“好好,好…宋世平真無趣,行了吧。”
楊戰息手上松了兩分,單手繼續攬着南泥,道:“這還差不多。”
南泥回頭,一股小小的勁兒拉扯住他的馬尾,他垂眼,才看見楊戰息壓住了他的發帶。
小心翼翼抽回肩上發帶,他滿眼心疼,推搡對方一肘,又将心中怒氣發向地上三人,道:“哼,池中水是什麼都不知道,便貪得無厭地拼命往肚子裡灌,還不如毒死你們這些不知好活的。”
整理發帶,南泥瞧見上面有一絲折痕,立馬又朝身旁人大吼道:“還有,楊戰息!你再壓我發帶,我下次就不客氣了。”
楊戰息收緊小臂,勾了勾,道:“這不是那條懷曉送小音的發帶嗎?怎麼?給你拿來止血後,你倒據為己有了?男子束女子發帶,你倒是好意思。”
南泥手一松,将發帶揚在身後,道:“我怎麼不好意思了。你沒有,你吃醋酸的喲。小音沒說什麼,懷曉也樂意,就你嫉妒我。”
楊戰息漲紅臉道:“我沒有。女子發帶,誰稀罕啊!”
手中長刀在地上重重一擊,他上下打量了南泥幾眼,道:“我道你為何突然改了性子,不穿那身俗不可耐的紫袍子?原是撇棄了自己的喜好,為了将就一根發帶。哼!喜新厭舊,他人的東西即便再好,換做是我,我也不會要。”
南泥道:“非也,非也…我是太聽勸了,你們都說紫色太俗,我覺得也是。剛好束發要用這根發帶,顔色也正好合我心意。”
瞥了眼楊戰息,他嬉皮笑臉道:“我換了你又不樂意,還在這裡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真像個小姑娘。啧~不如小音,不夠大氣,還是宋世平好啊。”
楊戰息氣不可遏道:“你!”
唰!
兩人一怔,住了嘴。
在他們打鬧間,宋世平從背上抽出銀劍,直指地上人,威逼道:“休整好了,就下山吧。”
南泥手指悄悄戳了戳楊戰息,龇牙道:“你哥翻臉可真快。”
楊戰息眼睛瞪大,朝南泥低吼道:“我說了,他不是我哥!”
南泥手往腦門上一拍,道:“哎呀,别計較嘛,我就是一時忘了。重新來過…宋世平翻臉可真快啊。”
宋世平掃了南泥一眼。
南泥一愣,雙手捂嘴。
楊戰息嘻嘻笑着,低語道:“叫你招惹他!他的好意剛被一群人辜負,心裡不好受着呢。”
說罷,楊戰息歎了一口氣。
南泥道:“還不都怨你,他若不是為你祈願,如今又怎會需要還願?入山之人,都可着他折騰,啧…都怪你啊。”
楊戰息道:“我…算了,都是我的錯。反正有你這詭辯之人在,他也受不了多少欺負。”
莊氏兄弟三人在地上癱坐了半晌,并沒有如南泥所說,暴斃身亡,反而身子還突然輕盈有力,六感也靈敏異常。
面對劍指三人的宋世平,二莊伸出手,指尖緩緩,想移開這吓人的東西,結果宋世平劍尖一轉,躲避移開時,卻讓二莊指尖淩空受了一劍。
瞬間,二莊五指盡破,鮮血成柱,驚叫聲四起。
宋世平蹙眉,目光銳利,将劍尖向水池那方一挑,以劍氣引出池水,化成水汽澆在二莊指尖。
指尖傷口迅速愈合…
見狀,二莊大嘴空洞地張着,夾斷了那道驚呼聲。
大莊和小莊也被眼前的神奇景象給定住了身。
原來宋世平剛剛引出水時,順勢将水中靈氣凝結,這才讓二莊指尖傷口霎時愈合。
而方才,莊氏兄弟三人,因不會調息使靈,緻使神池水效用緩慢,又因突然大口飲入神池水,體内靈力暴漲,得不到引導流轉,所以三人适才會身似氣囊,漲裂難忍。
不懂調息,不知靈力,讓三人暴露了在櫻樹道上答與宋世平的話…是有問題的。
他們撒謊了。
宋世平淡淡道:“諸位非修煉之士,即刻下山吧。”
二莊遲疑道:“道長…我們不過是飲了兩口水,你們這又是下毒,又是以劍相傷,會不會太過了…我們幾人修行時日短,就要受你們欺負嗎?”
南泥和楊戰息白了二莊一眼,似笑非笑地睥睨地上三人。
宋世平沉聲道:“南泥沒有給你們喂毒,那不過是修煉時常含的口葉,好好運轉内息,那口葉便是化解你們身體裡難受之感的解藥。至于你手上的傷口,我方才也未真的打算傷害諸位,是你自己撞上我的劍,被劍氣所傷。山中多奇物,為你們好,才讓你們下山,否則你們會喪命在此。”
宋世平歎氣道:“下山吧。”
楊戰息從南泥身上離開,拍拍手,道:“等他們作甚。南泥,走吧,我們送三位去斷崖。”
大莊怒罵道:“你他娘的,憑什麼指使老子,這山頭又不是你們的!!前山那幾人都不敢攔我們,我看你們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