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曉攢眉道:“心境未見長…”
垂下眼眸,隗晎目光不經意落在地上那抱頭痛哭的三人身上,遲疑道:“若是…若是我說我不想等了…”
他話還沒說完,懷曉便答道:“可以。”
腳下走了半步,他靠近隗晎兩分,在手上起一個訣。
懷曉将隗晎一起鎖進了一個結界中,隐了兩人談話的聲音,道:“我知你心裡很急,臨境這幾人,有一半都是靠你渡送法力才能有現在這番突破,你不必把所有責任都繼續攬在自己身上,你想怎麼做,我們都支持你。”
隗晎頓了許久才道:“我并非放棄他們。”
懷曉目光堅定,話語誠摯,認真道:“我知道。”
隗晎轉頭看向石台上的人,道:“我打算等珪珖臨境就引下雷霆。”
懷曉靜靜地聽着,和隗晎一起望向石台上,齊齊看着那打打鬧鬧的一群人。
良久,隗晎眉心深愁,看起來像有什麼事情很難抉擇。
懷曉不常見隗晎這樣,即便是為他們幾人去求助于仙門洞府,他也沒見隗晎這麼為難過。
他安慰道:“你所有的決定,我相信都沒有問題。”
隗晎聲音有些顫抖,似乎這番話有些讓他難以啟齒,道:“懷曉你留下來吧,替我守着他們六人,其他人我信不過。按照珪珖的修為,雷霆也就是在這兩三千年了,齊同舟他們六人的修煉根本趕不上。我在蓬萊都水司還查到一個飛升的方法,真君神格,可以用修為法力點飛小将,到時候即便他們依舊不能成,我也能将他們帶上去。”
未做猶豫,懷曉笑容不改,懇切道:“好,我留下。”
隗晎手掌緊緊握住,十指太用勁了,以至于青白毫無血色,他眼裡有一絲不甘,心裡卻不得不妥協,怒恨上蒼,咬牙齧齒道:“我會盡快修煉,引渡升階雷,接你們上去。”
懷曉笑道:“好,我相信你。”
隗晎的話,懷曉都是信而無疑。
因為,他們比親友相處得還久,他們一起經曆了很多事,他們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到如今肉身不滅,神魂堅毅…他們是彼此最難抛舍的存在。
衆人雖然都不說,但懷曉知道,十七人也都是這樣想的。
結界外,溪亖音手在兩人衣袖上拉拉扯扯,眼睛咕噜噜轉動,嘴巴張了張,她見面前兩人沒有反應,還在互相說着小話,便知道,兩人又當他們幾人面,拉設結界講悄悄話。
她眉頭輕皺,手上拉動兩隻的袖子的幅度越來越大,斜嘴不滿,來回朝兩人做眼色。
懷曉注意到了,手打一個響指,解了結界,溪亖音嗔怒道:“你們兩個又講小話!你們不帶别人可以,怎麼也能不帶我呢!!”
懷曉摸了摸溪亖音的頭道:“下次不會了,以後我和隗晎說悄悄話,都會拉小音一起,怎麼樣?”
溪亖音雙手叉腰道:“這還差不多。”
許是受情緒影響,隗晎對地上三人道:“他以凡身肉胎承靈石,雖說是注定要就此灰飛煙沒,但你…”
隗晎指向瞎了眼的大莊,大莊怔住一瞬,呢喃道:“我?”
小莊從莊新生懷裡抽了出來,緊張地望向隗晎,希冀道:“大莊可以救二莊嗎?”
隗晎答道:“不能。但他三魂有缺,我可以替你們抽出莊新生的一魂寄養在他的魂魄裡,從此莊新生便能和他兩魂一命。”
大莊同意道:“好啊!我這副身子,除了瞎了一隻眼以外,身體還是挺強壯的,養我們兩個沒有問題。”
小莊拍了拍大莊胸口,替他向隗晎證明道:“大莊身體很好的,回去以後,我也會督促他鍛煉。”
二人舉動,讓莊新生哽咽無語,動容滿面。
隗晎心情舒暢了一分,道:“至此,你們二人便成了一人,也可以嗎?”
大莊道:“我可以,隻要二莊不嫌棄。”
莊新生感動道:“我怎麼會嫌棄呢。”
隗晎嘴角微翹道:“若是機緣到了,你也是可以剝離出來,再入輪回得新生,但若這瞎眼壯漢有一世心地不純,吞了你的這一魂,你同樣還是會自此在這世間消失,你可還願意?你可放心?你可敢賭?”
地上三人信心滿滿,齊聲道:“願意!”
一如當年,隗晎在三宮九府洞口拉衆人立誓一般——十七人定要一起飛天做仙。
隗晎感慨道:“希望你們三人能做到吧。”
地上三人又齊齊感恩道:“多謝仙者,萬福大安。”
半日後,莊氏兄弟三人在隗晎的指引下,再次來到神水池。
在隗晎的護法下,莊新生潛入池底找到了那塊靈石,他剛碰到那塊靈石,靈石就吃了他的血肉,融進了他的身體裡。
為了讓三人盡快回到仁義村解決村民疫病,消除邪祟瘴業,隗晎還捏了一個小訣,将人當天傍晚便傳送回了村子口。
三人腳下剛沾地,落在道觀神殿中的包袱沖天直降,砸在了他們身上,同時,三人眼前炸起金色煙花,伴随而來幾人碎碎念的聲音。
南泥道:“哎呀,又做好事一樁,我怎麼這麼有善心呢。”
楊戰息輕哼道:“你?你少折點樹苗,估計就算是有善心了。”
溪亖音疑惑道:“南泥,真不怪楊戰息每次都擠兌你,這不是涼離和甘歌耗法力做的事嗎?怎麼又算到你頭上了。”
南泥道:“小音,你這就說錯了,法力的确是耗了涼離和甘歌的,看上去也好像是他兩送過去的,可是!!那堆東西散落在殿外,卻是我打包的啊!小音,我給你說,你可千萬别學他們,你不能厚此薄彼,我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你是不是不相信,真是我做的,你不信問宋世平,他和楊戰息當時都看着呢。”
溪亖音道:“就知道偷撿功勞。”
南泥道:“小音…你居然不相信我,我怎麼這麼慘啊,最可愛的小音都不相信我做好事、積善德…我好委屈啊…”
楊戰息哼了一聲,宋世平道:“确實是南泥一件一件收撿好的。”
楊戰息吐槽道:“宋世平!你怎麼也睜眼說瞎話了?明明是樂正一揮手給拾起來的,南泥隻在最後打了一個結。”
南泥道:“楊戰息!!我跟你有仇嗎?你…你把你刀給我拿開啊,你手不穩的,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傷到我怎麼辦!現在神池水可沒靈氣了,沒法好好療傷。”
樂正詞媿道:“珪光剛好在琢磨丹藥,正缺一個人幫忙,打傷了就直接送過去。”
溪亖音糯糯道:“原來如此,還是樂正人美心善,助人為樂。”
樂正聲音冷冷道:“不是…小音你别随意給我強加這些,我不喜歡。不過是方才去神殿,那些東西擋道了。”
南泥不服氣道:“就當收拾包袱這一樣不算,可終歸還不是我去叫了涼離和甘歌來,這才能把東西還給人家。那可是他們村子湊出來的好東西…不好好送回去,不就叫我們白占了。想想看,多不道德,我們可都是要成仙的人,我替你們挽回了多大的名聲。”
溪亖音道:“南泥,為什麼你不自己用法力送啊?何苦還要大老遠把甘歌涼離找來。”
路了綠實誠道:“南泥最近斬殺精怪受了傷,他要節約法力。”
楊戰息道:“難怪跑去要挾涼離和甘歌,說什麼是他們把那三人吓成這樣,才讓人家損了錢财,原來是自己能力不足了。”
南泥倔強道:“你又知道了?就不能是涼離和甘歌心甘情願過來幫忙嗎!”
甘歌淡淡道:“無聊,我有事要忙。”
涼離笑呵呵道:“我是正好空閑,甘歌的話,就是百忙中抽出的時間來…哎,甘歌,你别急着走,你去哪修煉,我和你一起,你等等。”
溪亖音淡淡道:“珪珖,你這又在練什麼術法啊?咱們聊聊天,你也這麼刻苦?”
珪珖腼腆道:“在練信訣。路了綠都臨境了,我也得趕快些,不拖大家後腿…”
金色煙花,又炸開幾簇,三人又聽到一串聲音…
一陣“噔噔噔”的蹦跳修煉聲,大小不一,長短不一,遠近不一,輕重不一,一同響起,越來越遠,越來越輕。
南泥道:“信訣?你這一道道的,送給誰的?這麼複雜,你這都是誰,怎麼聽着不像你的聲音…等一下!!怎麼是我的聲音!”
珪珖道:“哦…适才向涼離請教過信訣的手勢,便順帶跟着涼離和甘歌的術法一同起了訣,我瞧瞧飛信的方位哈,這…應該是…是送到包袱落下的地方了吧。”
數道震驚聲響起:“啊!!”“什麼!”“你把我們的對話送過去了!”“你…”
珪珖道:“嗯,我自己沒有那麼多話要講,隻能把你們剛剛說的給裝了進去。”
“…”
“…”
“…”
又幾簇金色煙花炸開,幾道信訣在莊氏兄弟面前炸開,但裡面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空餘一片靜默。
三人撿起地上包袱,進了村。
第二日一大早,莊新生便拿了筆去修改棚闆上的那幅文曲星君畫像,又去村子裡收撿回了那些被學子臨摹走,遭遇亵渎的小像,最後,盡心盡力,一如最初在仁義村安生時,村民對他的照顧一般,挨家挨戶為其吸納走了邪祟氣息。
他身體一日比一日差,不足月餘,因身體太過髒晦,他于大莊和小莊的照料下,在某日深夜睡夢中,化成了一灘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