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既過,關阇彥大早上就看到幾個村民手裡牽着自家的孩子在馮家的院子聚集。魏郁春起的也是夠早,不知道是沒睡好還是病未痊愈的緣故,她精神氣不算很好,臉色也是勉強維持血色。
她領在前頭,嘴角挂着笑容,手裡還牽着估計是被她強制拉起來的馮巧兒,這巧兒下眯着眼,完全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她嘴裡還在說些什麼,把聚集在她面前的壯丁也好婦人也好,說得都眼冒金光,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人面前擺了一堆金山銀山。
這副場景活似傳教,魏郁春聲音被人群隔絕了許多,關阇彥不大聽清她在說什麼,抱着略微眇一眼的念頭,他稍微湊近了去聽。
這不聽不知道,一聽吓一跳。
關阇彥覺得自己真的太低估了這女人,一日不注意,這女人竟開了家私塾!
不過在南禺這塊文化稀壤,“私塾”這個說法實在顯得格格不入,就像魏郁春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完全一緻。
這女人……怎麼叫人覺得一會兒像個南禺人,一會兒像個中原人?
罷了,事情已經堆得夠多了,他可不願平添煩擾。要怪就怪魏郁春實在太容易引人注意了。
關阇彥折了個彎子要走出去,他和昨日一樣,為了找出可以銜接黑衣人等詭異事件的線索,他是有空就要把古溪村那些沒走到過的地方巡視個遍。
但是半日豈夠他折騰?所以,今日他打算續上昨日的腳程,最遲明日就能結束這樁事情。
當然他在這邊駐留幾日并不是隻有這一個目的,他還是在等待,因為直覺一直都提醒着他,那被他拆穿面容卻沒來得及解決掉的黑衣人,十有八九會回來報複他,但說不準是什麼時候。
他打算最多駐留馮家三日,看看那黑衣人會不會在此時尋來,因為他之前就發現這黑衣人的主要目标就是馮家姐妹,所以他在憂慮如果他走得太早,馮家姐妹會不會遭遇危險。
而這三日,他也會留給自己,作為揪住那大概率會回來複仇的黑衣人把柄的機會。至于三日之期裡,他到底會不會如嘗所願,以及并不如願後的打算等等,他還沒有來得及細究。
他不太喜歡将目光放得太長遠,向來直來直去,且行且過,倒跟他說話的風格一緻。
關阇彥方與人群擦肩而過,一個約莫三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突然喊住了他,這男人手裡跟其他人一樣,牽了隻快十歲模樣的孩童,定是他的兒子。這孩子看起來有些眼熟,卻說不出來到底哪裡眼熟了。
“嘿!這個小夥子可不可以過來一下!”
這對父子被人群擠在外圍,說話聲音又不大,難免被旁人蓋住。
魏郁春就完全沒有察覺到這裡的情況,關阇彥沒想多少,以為這男人是要自己幫忙跟魏郁春傳話,就湊了上去。
“大叔有什麼事情嗎?”他耐心問道。
大叔指了指關阇彥被包紮過的手,因為餘毒草汁迸濺肆意,也有一些細小的草汁滴到了掌心之外的皮膚,白紗纏繞之外的手腕上就殘留着芝麻大小的被腐蝕過的小點,方過幾日,這些小點未經處理,自然還未學會結痂。
“小夥子啊,你這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啊?”
大叔問着,然後一隻眼極其快速地上眇了一眼關阇彥的神情,察覺對方的反應有些凝滞,他就繼續補充起來:“啊……說來慚愧,我妻子前幾日上山采茶,不知道被什麼東西蹭了,傷口也如你這一般,久久未愈,恐怕是毒。所以今日馮家大姑娘的熱鬧就是我帶着兒子來湊了。”
關阇彥反應迅即,突然被一個陌生人喚住就已經算不尋常了,問的話題還偏偏是這餘毒草的事情。他那疑心很快就聞風而動了起來。
他記得魏郁春昨日剛跟他提過,這餘毒草是南禺獨有的植物,目測也比較常見,否則魏郁春也不會常在家中備着對付它的草藥。
一個年方十七的姑娘家,都對這種常識了然于胸,這個目測快過半百的大叔怎的如此反常?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本地人。
有鬼。
大概有了個心眼兒後,關阇彥瞧這大叔講話做事,都覺得處處都是他生怕露餡的反應。
他心知行蹤詭異的黑衣人對馮家姐妹有歹念,并且會找機會來尋他尋仇——現下可不就是故意使法子引開他麼?餘毒草又幫他把牽引出來的注意力,全部注入到此人身上,明擺着眼前大叔無不符合他對黑衣人懷疑的種種條件。
這家夥定跟幾日前那個黑衣人有關聯!十有八九就是他!
現在隻需要确認此人身份便能萬事了卻了!因為那晚黑衣人雖然認識了他的臉,他不曾一樣做到,卻瞥見了那黑衣人脖子後的胎記!并且黑衣人身法之厲害,足以證明他絕非古溪村當地人。
他現敢來馮院也是厲害,古溪村群聚而居,但凡是住在這裡的人總能被叫出一二名字,就連他自己都不例外,這黑衣人何德何能才冒充到這一關?
關阇彥越發胸有成竹,于是故意陪着這可疑的大叔演戲,他裝作不知道的模樣回他:“害,真是不湊巧啊,我這傷也是不小心蹭哪兒的,不懂是怎麼回事。”
他沒等大叔回話,就故意喚離自己最近的婦人,道:“大娘!這大叔說家中娘子蹭着了同我一樣的傷口,要來尋我問,可惜我外地探親來的,實在不懂這些。大娘可否幫忙瞧瞧?”
那婦人也是個熱情的性子,她甫一被喚就趕忙掉頭來,先看到的是這大叔,眼裡滿是驚奇:“喲!這不王叔兒嗎?娘子又病着了?”
“害!我娘子體弱多病,出去一趟也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剌着了!馬上農忙,聽說馮家大姑娘幫人看孩子,我就來湊湊熱鬧勒!”
大叔牽着小男孩,招呼不及地跟婦人寒暄。
眼見婦人和這王叔的氣氛愈加融洽,關阇彥本來略顯得意的神色瞬間沉入谷底。
怎麼回事兒?此人竟是本地之人?
他看似平靜的面孔下早已波濤洶湧,此時那王叔和婦人聊得越發起勁,脖子扭動間,他抓住機會去瞧他的後脖子,結果根本就沒有那塊眼熟的胎記。
難道真的是他多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