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門铿锵合上的那一刻,掃出的門風将細雨撲落到魏郁春和關阇彥的全身。
魏郁春女兒家皮嫩如水,如針的雨腳好似一記伴着掌風飛來的耳光。她眼眶濕紅,落魄地提着明明也是濕着的衣袖抹了把濕漉漉的發面,将擠壓在心中的那口對天而忿的長氣吐出,移步要走。
關阇彥用身子橫住她的去路:“去做什麼?”
“回家,”魏郁春擡起的黯淡無光的眸子裡倒映着滿天昏暗。
關阇彥冷笑道:“哼,我真不知道該說你心性堅強如磐石,還是說你脆弱如累卵。”
“他拿了我們十文錢,卻什麼都沒給,你便要這麼放過了他。憑什麼就這麼走了?你心裡咽的下這口氣?”
魏郁春閃了閃目光,淡聲說道:“如今夜幕降至,再遲便回不去古溪村。陸子禮雖一身瘦骨,瘋癫起來誰都不饒,我鬥不過他,你如今傷勢灼心,但凡多動幾分真氣,病就種了根。即便沒有病根之忌,這裡也不是無人問津的古溪村,而是人煙茂密的禺山鎮。一旦打鬧争執起來,勢必引來更多非議。你真以為還和之前那樣,說打就打無所顧忌了?一味咬着此處不放對我們有何好處?”
關阇彥斂眸抿唇一二,旋即抱胸,重新擡起的眼中抹了幾層譏诮之色:“自以為的權衡利弊,不一定都是對的,至少對于我來說不是。”
“我先前一直覺得你這女子冷漠執拗,任誰都無法欺負了你。可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很矛盾,相處這麼久下來才看清,你的冷漠執拗不過是粉飾着外表,搭上你同樣内核的小聰明,不知道的蠢貨就真以為你威風八面、自持霸氣了。但你瞞不過我,我知道你隻是靠着這些表面東西,希冀有畏懼之人不敢冒犯你而已。”
他繼續說着,話音越來越諷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終有事情你應付不來,譬如古溪村黑衣人之事。有些人你也擋不住,譬如今日的陸子禮。這些你擋不住的東西過來冒犯了你,你找不到解決法子,用所謂的權衡利弊,掩飾心虛和無力,最後想到的居然僅僅是抓緊當起了逃兵。你以為這算是威風霸氣了麼?”
“若是我,我不僅要外表威風,讓人聞風喪膽,惹不起我。倘若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犯我,我便要用盡一切辦法記住他的所作所為,不管多久多累,我都要把他得罪我的地方通通報複回去,事到此才堪堪算完。這才叫霸氣。”
“而不是像你這樣一隻自诩清高的擋風竹子,僅僅把遇到困難不願倒下當作強悍。不去解決不去報複,這是孬貨。”
“你不是知道自己無路可走了麼?那你要是就這麼回了古溪村,才是什麼都沒有了,一切都要重來,你甘心?你不想成為留在此地,把陸子禮報複一頓的人嗎?”
關阇彥的問話一次又一次直入她的心靈深處,回望重來一世後的種種,她恍然夢醒,自己的确一直把前世的枉死當作鞭策自己成長的案底,她以為自己至今的表現已經超脫塵往、涅槃成了新的自己。
可她真的不懦弱了麼?
如果真的是這樣,她為什麼還要繼續放任那些耿耿于懷的事物在内心作梗?
前世那些危害自己和母親的惡人們滿臉可怖的譏笑、渾不在意的冷視……現今古溪村一直騷擾自己的地痞流氓們死不悔改的惡行、妄圖報複的醜惡心理。
她不在乎便好,可是她真的忘不掉,她讨厭這些人醜惡的嘴臉,她恨自己被害消逝的性命遲遲得不到伸冤,憂慮千辛萬苦保下來的母親是否安康幸福,是否還思念着下了地府的女兒。
如果她有關阇彥這樣的心性,一邊保留本心生活,一邊為了自己更好的生活或為了保護自己和更多的人,積極反抗,總有一天會消滅所有埋在心中的顧慮。
何人敢犯我?
何人又值得我恨之入骨?
她或許不該将複仇當作自己所有的一切,否則毀了心性,但她至少不該被馴服成這樣,隻知承受,不知反抗和報複。若有機會,她不會放棄了,而是要親手拿起屠刀,将自己恨之入骨之人淩遲而死。
若無機會,她就心裡記着這份教誨,面對厭惡至極之人,出手反擊。
關阇彥說得沒有錯,但她終究和他不同,女子之身注定了能力受限,隐忍居多,做事隻好多有保留。她可以去做另一種人,不一定非要極端地完全效仿他的所有。但自己現在又不是孤身一人,根本毫無顧忌的必要!
她靈智極慧,短短時間内,就将關阇彥的譏诮之言轉為了自己理解出來的感悟,與己身融為一體。
魏郁春丢了光彩的鈍目忽地生出一對炬點般的火光,她提了提心膽,身子也挺拔了許多。
“你說得不錯,我們該留下來細想對策,便是踏破門檻,我也有我的公道要讨,何須在意外界的困擾?”
關阇彥沒料到她的轉變如此之大,他覺得即便對方聽勸,至多也隻是表面先決定留下來想對策。
他哪裡想到,魏郁春沉聲半刻,騰地出口便是雄風萬丈的“踏破門檻,何須在意”?
他忽地從這渾身迂腐書卷氣的姑娘身上,看到了英姿飒爽的作風,真是稀罕。
她成功讓他有了新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