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郁春郁結不已,她已被這處過度奢華而找不到路的宅子折磨許久了:“且不論菊荷居在何地,光是從融玉閣繞出去便要花費許久時間,周裕之身材臃腫,又貪生怕死,總不會是為了殺人而越欄跳水而去。”
關阇彥踩上欄下的石砌,往下看,已經變成臭水溝的池子宛若怪獸的眼眸,深淵而邪惡。
他半是調侃半是蔑視道:“他若是下去,豈不是要多條淹死鬼在這兒?”
他們終于重新繞回了房間門口,他們本欲換條路走,去西邊找陶章二人回合,結果有一條通向出口的荷花塘上廊架在前方。出去後,幾隻洞門又攔過來,石洞門、花洞門……接着又是五花八門的花壇,分外繁雜,就是如此,還沒真的走到融玉閣的出口。
事已至此,關阇彥也忍不住亂罵:“這厮是把自己當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了嗎?!”
魏郁春難得贊成他一回,颔首不已。他們繞過花壇,被燒秃了頭的一叢矮樹叢深處走來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是陶明案跟章念!
章念聒噪,還在遠處就大聲招呼過來:“你們猜我們剛從哪裡過來?!沒錯,就是另一處小園院,菊荷居!我們找到它了!”
不多時,他們四個人集合一處,陶明案思慮深重:“從菊荷居過來,縱使快步,少則也要一炷香時間。”
關阇彥補道:“那可不止,我與馮姑娘光是從融玉閣出來就得消上一炷香。”
魏郁春:“所以,一共應該是兩柱香時間。如果周裕之要去殺人,至少得花兩柱香時間趕過去。殺人也看亂局,火勢已來,李乾難道在兩柱香的時間内都逃不出去嗎?”
“李乾的屍身并未被人故意挪動過,他的确死在那裡。所以他不可能是被人殺死後故意擺放在那裡的。”陶明案聽出她的言外之意。
章念摩梭下巴,竭盡思緒,琢磨道:“所以李乾壓根沒出過菊荷居啊。”
“難怪斧傷、燒傷二者皆有,李乾是先被燒死才遭遇砍殺的?!”章念腦袋瓜分外激靈,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奇了怪了,到底是融玉閣先起火,還是菊荷居那邊先起的火啊?周裕之怎麼預判菊荷居那邊起了火的,要不然也不能趁亂殺人啊?!”
陶明案聽罷,也道:“按照案呈所寫,應是李死在前,周裕之瞎眼提斧逃亡在後。所以在周找到李乾之前,李應該還活着。如果李乾是先被燒死後遭暗殺,那麼一切在最開始的時候就都錯了。”
“如果周裕之那晚根本就不在融玉閣呢?”
魏郁春也認真開腔:“昨日古寨,周裕之雖一開始不承認他離開過融玉閣,可他後來的反應卻暴露了一切。他說,他昨晚看到了誘引他的女鬼,還有披紅紗的龜仙。我以為,或許是晚上陽春菊拿幻象引導周裕之離開過融玉閣,去尋了李乾。”
章念對這個念頭持懷疑态度:“但周裕之後來還說他不認識李乾呀!現在一些證據也表明,殺了李乾的人不一定是周裕之。周裕之那晚可能離開過融玉閣,但沒有去找李乾!”
“周裕之怕死得要命,融玉閣明顯更靠近出口吧?他不去逃命還要繞去菊荷居殺人嗎?匪夷所思,難不成龍骨香還能逼人自盡的?!”
陶明案頓住,打斷章念:“劉翁的确因龍骨香自缢,故而難說。”
眼看幾人快要吵起來。
關阇彥當機立斷:“查火勢從何而來便可。弄清楚事發何處,就相當于找出陽春菊放火的起源在何處,火源在哪裡,陽春菊便在哪裡,到時候就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引誘周裕之出去了。”
他說罷,卻還是覺得心底懸懸的,靈機一動,一道久遠的記憶塞入腦海。杜明堂在盤龍山跟他講述樓火異聞時,是說“那庶子太可疑,畢竟有人親眼看到他滿臉是血,逃跑時也瞪着一雙血眼,手裡還揮舞着一把帶血的斧子,瘋瘋癫癫的”,臉上手上斧子上都有血……如果李乾真是先被燒死才被砍刀的,焚身燒血之下,怎麼會有這麼多血?
可就算假設李乾是被周裕之砍死後才被燒死的,那仵作的爰書就不會寫“然撥開傷口,邊緣碳粉多矣,内裡死肉略幹淨”了。
一塊已被烤熟的肉,切開後深處當然還是鮮嫩多汁的,但如果此肉在此之前就被劃了刀花,烤熟後刀口處應當悉數綻開,顔色也當與他處一緻呈黑炭狀。這是常識。
他想起那名仵作的判詞就想笑。
什麼什麼許是傷口開合度不大所造成的,李乾明顯就是那塊先被烤熟後才被切開的肉!但凡是先被劃了刀花送去烤熟的肉,甭管傷口開合度多小,都必定會皮開肉綻,撐死也就隻有開綻的程度有區分罷了。
總結一下,周裕之身上的血其實都是陽春菊故意設下的障眼法,他想讓别人知道殺死李乾的人就是周裕之,畢竟他那麼恨他,豈不是想方設法陷害他?
那些駭人的血,說不定還都是周裕之自己的。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關阇彥無奈而同情地看了一眼險些被仵作坑了的陶明案,他迅速向他解釋了一番他方破解的謎題。
然後又語氣嫌惡道:“陶司直以後若還想繼續辦案,就趕緊把這位蹭飯的仵作辭退了去好。”
章念眨巴眨巴眼,竟對關阇彥綻放出崇拜的眼神。他道:“不愧是關都督!”
陶明案這次是真吃了個大癟,他不怕被人比下去,隻是讨厭被人故意顯擺後又被壓下去的屈辱感,他還不明白關阇彥的意思嗎?跟昨晚搭橋時的一樣,關阇彥其實就是在明裡暗裡逼他承認,他比自己優秀,更配跟魏郁春站在一起。
他起初還以為,關阇彥對魏郁春的感情就像那種無理取鬧的占有感。
他時常故意逗弄魏郁春,還要特地惹她生氣,博取注意力。他披着正經的皮囊卻愛耍着頑劣的遊戲又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
一旦對比下來,才知道,關阇彥也就隻喜歡待魏郁春這樣,并且魏郁春也會因此隻這麼針對他。
這種區别對待,終于讓愚鈍的他看懂。
關阇彥是喜歡魏郁春的,隻是貌似他還不肯承認,日日像隻煩人的蒼蠅一般在喜歡的人身邊舞來舞去。
魏郁春是讨厭他,眼裡卻也真的隻記得他了……
陶明案落寞離去。
章念剛反應過來,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誇了别人兩句生了氣,連忙跟上去拍馬屁:“陶司直你别難過啊!你也厲害!不,你更厲害!關都督不如你!!!”
說起來,衆人聊得甚歡,貌似忘卻了還有杜明案這号人。
若非關阇彥想起盤龍山的事,估摸到現在還想不起來他的存在,當真是人如空氣,來跟沒來沒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