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愣住,谷裡二人相擁親吻的畫面讓她臉紅了起來。
說起來,她後來也忘記了把這藥包還給關阇彥,竟是塞在衣服裡忘記拿出來,洗衣服丢進筐子裡,一并被搓了。
馮母應是方才弄衣服,摸到了這玩意兒了。
她讷讷問母親:“娘,你怎麼了?”
“哎呦,春兒啊!你被毒蟲咬了也不跟娘說!!!”母親急得活似要蹦起來,可餘光瞥到家裡幾乎都滅了個幹淨的燈光,她不想驚擾全家,隻好憋着口氣,啞聲着急,“我收衣服呢,在你衣服兜兒裡面找到了這個,你這藥包裡面放的是竹母粉,泡水結塊兒了都!這藥粉專克山裡的一種毒蟲,那蟲子雖然不至于毒命,但萬一有什麼後遺症咋辦!!!哎呀,你你你,哪裡被咬了,給我瞧瞧啊!!!”
魏郁春從沒見過馮母有這麼大的手勁兒,她直接被母親拖進了竈屋,母親就着燈光着急地在她身上找傷口,壓根不管魏郁春如何抵觸,又說了什麼話。
魏郁春拗不過母親,便隻好放棄抵抗,可一種怪異的感覺突然油然而生。
她平視焦躁不安的馮母,問起來:“娘,那毒蟲咬了人,藥粉不是得就着水喝下去麼?您扒我衣服看,也不頂事的。”
馮母一臉莫名其妙,她哀歎一息,道:“你從前不出門也不懂這些……罷了,誰跟你說這藥粉是用來喝的呀!那蟲子咬了人主要是疼,不要人命,藥粉當然得塗在傷口上才能好啊!”
魏郁春膛目結舌:“塗的?!”
可之前群山谷……她就這樣傻乎乎地,拿嘴巴去吻了關阇彥?!就算怪她無知,不懂此蟲性質,關阇彥也的确因為服了藥粉好轉了些,可他後來不是還裝暈了嗎?!
這藥粉也是他買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它的用法!他這是故意讓她再……他!他以為他是什麼人,既不告訴她毒蟲之事便罷了,也故意隐瞞了藥粉的用處?!如此卑鄙,他就這麼想吃她豆腐?!
那為何不光明磊落些,弄這些小動作,他以為自己可以一直瞞着她嗎?!
馮母愣了愣,聽出女兒話語中的驚疑不定,有些疑神疑鬼道:“丫頭,難道……藥粉吃了,也能見好?”
此時,魏郁春已經攥緊了拳頭,滿臉通紅,活似吃了辣椒一樣,紅得要七竅生煙。
她皺眉苦惱,将臉埋進了手掌,甩手推脫道:“娘,我真的沒事……”
馮母讷讷讓路,心中卻還是惴惴不安,覺得這哪裡是沒事的模樣?!
魏郁春已經繞出去,她的拳頭越攥越緊,恨不得現在就轟了關阇彥的屋子,跟他理論。但出了竈屋,見那屋裡已經熄燈了,而關阇彥剛好和陶明案擠在一個屋子裡,倆人都睡了,她便沒辦法去叨擾了。
若是鬧起來,偏偏倆人的醜事,還叫陶明案看個笑話,豈不是丢臉丢大發了?!
馮母逮住機會,便又拉回魏郁春,苦口婆心交代起其他的事來,無非是保重身體,還有在外莫要相信男人什麼的,就算這男人是關阇彥和陶明案,也得當心——馮母心疼姑娘,姑娘還傻乎乎前,她最忌憚的就是村子那些混蛋流氓對姑娘生壞念頭,現在也依舊是她揮之不去的陰影。
明日,姑娘又要走,還是和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一起外出,她可不擔心嗎?!
馮母忸忸怩怩,擔心來擔心去,雖然唠叨,可說着說着,魏郁春的心卻越來越柔軟。她摟了摟馮母,好似将一切對“母親”這個稱呼投射的情愫,全部灌輸在了這個同樣柔軟的擁抱裡。
她閉眼笑道:“謝謝娘。”
總歸是心情稍稍好了些,她滅了氣焰,心中憤憤想着,若是明日她再搭理關阇彥一下,她……她就……她就怎麼樣呢?
一時間,她竟想不出最好的懲戒誓詞,她是在不舍什麼?
不舍在關阇彥身上發毒誓?還是不舍得自己真的以後要和這個人一刀兩斷?!
她被自己氣得惱羞成怒,關門睡覺,睡夢裡甚至都是那張披着正經皮,實則暗中欠兮兮湊過來要親她的臉!
到了深更半夜,她終于想出了絕妙的誓詞——她若是再搭理關阇彥一下,她就再高高興興拒絕他一次,或者踩在他頭上再欺負他一次。這分明是個沒啥殺傷力且很好破戒的誓詞,她居然還為此得意地蹬了蹬被子。
得意之下,是一股強烈的期待之意。
夜裡她不清醒,白日裡也無空糾結心思,隻管一味記仇闆着臉,有些忘記了用羞怒遮掩的期待情緒。
溫泉咕嘟嘟冒着泡,此處,隻有他們二人。
魏郁春望着關阇彥那張泰然自若的臉,他一點不慌張,莫非是已經準備好要耍流氓了,就像群山谷裡的那樣?
倒是她慢慢蒸紅了臉,她在生氣,然後羞怒之下,她倒是詭異地希望,對方最好真如她想象中的那麼不要臉。
她甚至還在給自己找理由,隻要對方踏錯,她才好趕快抓緊機會,奮力反擊他一回,就像她昨晚那充滿私心的窩囊誓詞一樣——再高高興興拒絕他一次,或者踩在他頭上再欺負他一次。
對面,關阇彥思忖片刻,陶明案乃禮儀表率,他的主動離去是給他提供了機會,但是,他堂堂安南都督豈是要盼着别人讓位子的人?
他雖的确很想和意中人來一場天時地利人和所撮合的“鴛鴦浴”,可對方到底還不是他名正言順的伴侶。
他如此怠慢,礙于禮節,也礙于面子,不僅叫魏郁春難堪,還叫他在陶明案行為的襯托下,顯得像個登徒浪子。
雖然在魏郁春心目中,他的确是個不折不扣的流氓,她怎麼想他不重要,他反正不是那種人就是了,何不以此為機會證明一下自己?
他旋即妥協,然後肅然闆臉,道貌岸然,有禮道:“我與陶明案一樣,身子骨不錯,男女授受不親,共浴有失體統,我也去打水随意沖一下便可。魏小姐,請吧。”
他不毒嘴了?!
他知書達理起來了?!
魏郁春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始料未及的失落感。
等等!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好詭異!!!
難不成,她是真的期待跟他做那種事嗎?!
這種事,分明隻有關阇彥這厮才能做得出來,而她魏郁春,冰清玉潔,高風亮節,光是想一想都是對自己的不敬啊!她定是瘋了!不!定是被關阇彥污染了!!!
關阇彥語罷,裝作渾不在意的模樣,但目光卻格外謹慎地掃着魏郁春的變化,他面無表情,但内心卻已經樂得開花:“讓這魏郁春瞧瞧,我多厲害,是半點不比陶明案差的吧?想必她必是對我有所改觀了吧?!哈哈!”
但他不曾在魏郁春的臉上看到半點欣慰之意,反之,她在瞳孔地震,難以自抑。
魏郁春更生氣了:“你們一個倆個這般,反倒是叫我覺得自己私吞了這溫泉一般,誰要用便用,反正我是不會用了!”
關阇彥:“???”
四個字——捉摸不透。
于是,三人就這樣,排着隊,隻站在岸邊,舀水擦拭身子,誰也不想多往裡面踏一步,好像誰用了就真是魏郁春話裡那個“私吞”者了。
于是,整體畫面之離奇,氣氛之凝滞,三人動作都變得自覺謹慎起來。其中,最不高興的便是魏郁春,連帶着關阇彥也苦哈哈着一張臉,而陶明案則看到他們倆個鬧掰的情形扶額歎氣。
本着禮貌,倆個男人遠遠杵着,讓魏郁春先去沖洗身子。
難得倆人湊個二人世界,空氣中彌漫着單方面的火藥味,關阇彥瞪着眼睛看陶明案,他心中不快意,也覺得莫名其妙,撒氣自是全部撒到了陶明案身上。
陶明案一開始不以為然,但屬實是看不下去了,最後真的是無語地笑了起來,奇迹般主動問道:“關兄何故生我的氣?”
關阇彥悶哼冷冷一笑,嘟囔一句:“明知故問。”
陶明案扶着岩壁,穩穩坐下去,體貌端正,毫無能叫人指摘的地方,他笑笑歎息,那笑容比白水還要白水:“關兄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呢?”
關阇彥難覺其意,平複了笑意,體面問道:“陶司直這是何意?”
陶明案也不是性子迂回的人,他直接開門見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馮姑娘的心意,關兄莫非還是瞧不明白嗎?”
關阇彥登時冷靜了起來,他迅速坐下,對陶明案沒了敵意,倒是一副虛心讨教的模樣,一改常态。
陶明案也差點忍不住乍舌,他咳嗽兩聲提醒過去,關阇彥這才知道,自己坐下後越挪越近,現在實在是有點太近了,讓這個不愛與人勾搭觸碰的陶明案略感不自在。
關阇彥口嫌體正直,分明就是想讓陶明案繼續說下去,他卻非要擺出一副你愛說不說的拽樣,耳朵卻背着他差點要長出去,心底更是期待得不能自己。
陶明案微微咳嗽兩聲,整肅儀态,道:“關兄自己去試試便好,我說多了,倒會誤了章程,有些時候,緣分的促成,得靠你自己。隻是,關兄偏偏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并不合适。”
關阇彥皮笑肉不笑:“哼,難不成陶兄以為我喜歡的是你不成?”
陶司直靜止片刻,眉梢好似微微抽搐了一下,他閉眸,又是之前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他放棄掙紮:“罷了,關兄若是真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但在下的确對馮姑娘無意,關兄以後不妨多在意在意馮姑娘。”
關阇彥下意識開口,又險些口誤,道:“魏……咳咳,馮姑娘難道不是讨厭我嗎?”
說及此處,他頭疼不已,他已經處處小心翼翼,可好似不管怎麼做,都會招煩,他困厄托腮,犯愁道:“這馮姑娘啊,哈哈,與我也是一段奇緣,她喜歡我時,我就偏偏不喜歡她,我喜歡她了,她又偏偏不喜歡我了,好一個完美錯過啊。”
“喂,你說馮姑娘是對我有意思的,你哪裡看出來的,不妨教教我好了,嗯?”他凝神,“喂,你确定她不是讨厭我嗎?!我若是再做些什麼,豈不是更招人煩?!你是不是故意坑騙我,好叫我再被嫌惡?哎,你怎麼睡了???”
陶明案還是閉着眸,好似決心不再理會他了。
他心中暗暗想到,他就不該多管閑事……比起關阇彥如今纏着他不放的樣子,他還是更樂意接納他一開始待自己頗有敵意的模樣。
魏郁春沖澡沖得很快,陶明案不喜和人共浴,所以關阇彥隻好等到最後。
他褪去衣服,心不在焉地撩了水往身上撲,腦子還在回憶陶明案的話。
他并非愚鈍之人,也猜測過魏郁春對她餘情未了的可能性,但礙于他又想不明白今兒魏郁春幾番變臉的操作,他就隻好重新揣測。
以至于,泉水漸漸發腐,且開始飄來一塊抑或是一團團狀如飄絮的腐敗爛肉時,他還在義無反顧地舀水沖身子,等他意識到身上好似黏了一種奇怪的東西後,他才猛然發現手裡竟還貼着一塊灰白色的腐皮……
他趕忙甩開,垂首看去,方才還冒着白煙的清湯竟瞬間就成了一鍋活似炖了屍體的肉湯。
他旋即犯起惡心,又二話不說把順着泉水爬上自己身上的屍皮扯去,他擡臂攬走衣袖,給自己包好後,嚴正以待在泉邊。
一聲爆破聲炸開——“轟隆隆!!!”
炸開時,泉水高漲,迸濺時還噴了幾口碎屍,畫面過于恐怖,不宜多看。
那泉開始咕嘟咕嘟咆哮起來,這動靜,是不同于被岩火燒燙時的聲音,泉水的惡化愈演愈烈,死肉從泉底湧出來,在水面上越飄越多,泉水下面好似是個大漏鬥,水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漏,泉水化作猖狂的浪花,拍打身邊的岩石,爆破和翻湧的聲音驚動了在外等待關阇彥的魏郁春和陶明案。
二人旋即趕來。
等他們過來的時候,泉水已經全部消失了,他們隻看到了一片狼藉。
泉底鋪滿屍塊腐肉,惡臭味以勢不可擋之樣席卷着在場每一個角落,連泉邊生的野草野花也瞬間蔫兒了。
陶明案本還想忍一忍,但意識到這個氣味實在不比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具腐屍要差,難以想象這是多少人的腐屍湊在一塊發酵起來的怪味。
他擡袖捂鼻,其他二人亦是照做。
“怎麼回事?”陶明案問起也是一臉驚疑又嚴肅的關阇彥。
魏郁春見關阇彥模樣略窘迫,他方才霍然起身,抓衣服都未免來得及,就算是抓好了也不一定有空把它們穿好。
現在,他是在忌憚有她在場,一隻手狀似無恙,扶着腰,一隻手則托在一側衣袖上,拿衣服角的布料遮着腰部的不堪。
他這是一時着急,攬衣服時将一并與之收在一起的衣帶甩飛出去了,所以沒有衣帶束腰,他那貌似若無其事的手隻要稍稍一松,内衣瞬間脫落,俨然一個白花花、赤條條的漂亮公子身。
他想找衣帶來,可那眼神滿地亂眇之态有失體統,叫自己露餡兒可不行。但他不知道,魏郁春早就将他看穿了。
她垂首片刻,在腳邊看到了一條淩亂的绛色衣帶,愣了愣,彎腰撿起來,給關阇彥遞來。
這猶如救星般的舉動讓關阇彥臉紅了一陣,不知是在羞澀,還是在擔心出醜。他颔首示意,旋即手指翻花一陣,衣服穿好,臉色也終于消下去了。
眼看倆人氣氛黏糊,陶明案隻恨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可泉屍還未探明白,他也抽不開身,他也不等關阇彥交代了,便輕咳兩聲,自顧自踱步泉案,偵察道:“這些腐屍是從泉底冒上來的,泉底被人炸開了一個洞。”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任何一個人選擇以身入泉,八成也會落得個和這些爛肉碎皮一樣粉碎亂飄的下場。幸好,他們今日三人無一泡入其中。
這是有人在存心害他們?!
陶明案神色凝固,旋即攥緊了腰間的刀劍,戒備不已:“這泉下面是空的,是個岩洞,有人在下面。”
魏郁春聽出要出動的意思,她趕忙将自己還未幹透的頭發用樹枝束起來,以便疾行。
關阇彥也找到了外袍,給自己裹好後,抓了劍奪步而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