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街上的青磚“咯咯”作響,一道佝偻的身影推着車,車前晃動的燈籠将她的影子越拉越長。
“謝婆婆,今日這麼快收攤啦!”一旁賣馄饨的婦人招呼了一聲。
謝婆婆腳下一頓,回頭朝人笑了笑,“今日有事,收攤就早了點。”
本想着今日能見見她那幾日不見的好姐妹,沒想到,午時那一遭将她給吓壞了,可就算再害怕,也得去見上一面,留她孤身一人在哪,始終放心不下。
同人告辭完,謝婆婆推着車繼續往前走,剛出了慈安街,迎面遇上兩個人,路上黑漆漆的,隻有車前的燈籠亮着光,看不清兩人的面貌,隻聽得見那一陣比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咳咳咳......”
“老闆,咳咳咳...您這還有燒餅賣嗎?”兩人邊咳邊走至車前,一男一女互相攙扶着,應當是對夫婦,聲音在咳嗽聲中顯得甚為嘶啞。
謝婆婆擡頭望向兩人,渾濁的眸子縮了縮,突然想起今日午時在笙氏醫館見到的那對夫婦,雖然模樣不似眼前這兩人憔悴,但病容卻有八分相像。
男人見老媪不說話,皺眉問道:“咳咳咳...這人怎麼做生意的,問你話怎麼不回呢咳咳咳......”
謝婆婆回過神來,連忙應道:“有有有,還熱着呢,兩文錢一個,兩位要幾個?”
婦人從略顯幹癟的錢袋裡取出四枚銅錢,“來兩個就好。”
夜風浮動,帶走那陣陣咳嗽聲,謝婆婆将銅錢收回腰間的錢袋裡,看着遠去的兩道身影陷入了沉思。
層雲掩住了月光,笙氏醫館也陸續熄了燈,隻留下一室的艾草香。
待到雞鳴破曉,漆黑的夜也跟着亮起了白光,淩越之聽見公雞打鳴聲,驟然睜開眼,身上的穴道不知什麼時候解開了,他緩緩從床上坐起來,察覺到身側有人,便将目光移了過去。
是個陌生男人,他并不認識。
沐玉是被人搖醒的,她吃力睜開惺忪的睡眼,就被眼前的一張大臉差點驚得了魂。
“你你你......幹什麼?”
她惶恐的退至床頭,拉開兩人的距離。
淩越之緊追不舍,扯着她的手追問道:“你是誰?”
堂内昏暗,沐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能确定,這人又要開始發瘋了,眼下隻能想辦法穩住他。
她撿起床頭的火折子,點亮了油燈,門縫裡鑽進來一縷風,燈芯上火顫了顫,她再擡起眼時,已是淚眼婆娑。
“我...我是你娘......”呃不對,“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啊!”
“雲兒,你好狠的心啊,我陪你相伴十年,你竟然忘了我,嘤嘤嘤......”她揮起粉拳砸着淩越之的胸膛,頭一歪便埋進那寬大有力的肩膀上又抽又泣。
叫娘,日後可就不好诓他練功了,還是妻子能名正言順。
“雖然我比你大幾歲,可是女大三,抱金磚呐,你不能嫌棄我年紀大了,就因此棄我于不顧,想當初,你我剛成親那會兒,濃情蜜意,你天天喚我阿姐,一聲比一聲甜,一聲比一聲寵溺,自你受傷之後,我日日陪伴左右,為你熬藥洗衣,沒想到,嗚嗚嗚......你一醒來,竟忘了我這糟糠之妻,嗚嗚嗚......終究是錯付了......”
沐玉伏在他頸間哭聲不停,見人沒有動靜,悄悄擡眼窺去,見人垂下眼來,又趕緊縮回了眼,繼續哼哼唧唧。
淩越之僵着半邊身子不敢動,眸光下移,落在她那灰黑的側臉,突然将人推開。
“我的眼睛還未瞎到連男女都分不清,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假扮我的妻子?”
诶?他也不傻嘛。
沐玉的哭聲戛然而止,摸着臉上還未卸下來的人-皮面具略顯尴尬。
整日昏昏沉沉的,竟将這事給忘了。
“咳咳咳......”她掩去臉上的尬尴,将臉上那層假皮揭了下來,顫着聲道:“我不以真面目示人,還不都是因為你,你平日裡逞強好鬥,不知同人結了多少怨,仇家找上門來,将你打成重傷,我帶着你東躲西逃,花重金從一江湖術士手裡求得這面具,才得以逃脫,你可知這一路來,我有多麼辛苦......”
在沐玉揭下面具的那一刻,淩越之的雙眼早已失神,看着眼前這張足以驚豔世人的臉,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可也就隻有一瞬間,快到讓他抓不住。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又從何而來,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隻有眼前的女子似曾相識,他對她的觸碰并不感到排斥,随着她的眼淚打濕他的肩膀,漸漸的,連她的體溫都感到異常熟悉。
難道......他們真是夫妻。
沐玉見人還沒有反應,正欲擡眼望去,卻見他忽然伸手撫上她的臉,帶着熱意的指腹輕輕揩去墜在眼尾的淚。
“别哭了,阿姐。”
這一聲雖然沙啞,卻帶着不可思議的溫柔,沐玉隻覺得心間被什麼東西一燙,慌了神,連哭都忘了再裝下去。
“吱嘎”房門被推開,沐桃小解完,揉着脹痛的腦門走了堂内,瞧見床上的兩人,先是一驚,“他什麼時候醒的?”
沐玉聽見沐桃的聲音,猛然撤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