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使者夾起一塊肉甩了甩油:“兩國既然交好,往後機會多的是。”
殿堂歌舞升平,氣氛逐漸熱烈。
舞姬身披紫色紗裙,手托香腮,邁着輕盈的步伐環繞全場。
酒過三巡,陸洗起身走到正中。
“中原有句古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陸洗款款舉起金樽,“各位使節遠道而來觐見我朝皇帝,足見睦鄰友好的誠意,阜國自古禮儀之邦,我朝皇帝也為各國準備了豐厚的賞賜。”
各國使臣随之起身。
夜空煙火綻放。
一行太監宮女端着紅底描金的禮盒穿過殿前花海而來。
董嫣挪開目光,把朱昱修叫到跟前陪她一起插花。
太監清了清嗓子,高聲報名。
——“兀良哈使者。”
托托打開漆盒,取出一匹雲錦。
雲錦織造精細、紋樣精美、錦紋絢麗多姿,美得不像人間物,更似天上衣。
陸洗笑道:“風月分将秋一半,昨夜月明今夜滿,有人笙鶴禦風來,玉繩轉,銀河淡,涼入天孫雲錦段。請大使把這份榮恩帶回朵顔三衛,願廣甯之路繁榮昌盛,兩國友誼萬古長存。”
托托十分喜歡,對皇帝的恩賜表達感謝。
——“瓦剌使者。”
密爾紀打開漆盒,取出一副缂絲畫。
畫作之上彩色緯線繪出牧童吹笛化龍的神話故事,品格高雅,貴比金玉。
“承空視之如雕镂之象,奪丹青之妙,分翰墨之長。”陸洗風度翩翩,笑容依然熱忱,“謹以此物祝瓦剌大汗長壽安康,子孫福澤綿長,願哈密古道重現往日氣象,聽得駝鈴聲聲奏樂章。”
密爾紀感佩之至,立即答謝天恩。
——“鞑靼使者領賞。”
手鼓響。
舞姬水袖如行雲。
陸洗回過頭,示意宮女把五明扇往中間挪些,好遮擋住董嫣和朱昱修的視線。
鞑靼使者拍了拍袖子,走到大殿正中,準備接受賞賜。
陸洗的笑容不改:“大使,請。”
鞑靼使者猶豫片刻,伸手打開面前的漆盒。
血水滴落。
一隻斷手赫然擺在釜中。
青紫腫脹的手指指向天空,像要抓握什麼。
“啊!”
鞑靼使者眼前一黑,跌坐在地。
筝弦斷裂。
坐席發出驚叫,杯盤打翻,左右四散。
陸洗站在驚慌失措的人群中,收起笑容,淡漠地摩挲掌中酒樽。
“兩,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鞑靼使者扶着随從站起來,強作鎮靜道,“阜國失禮矣。”
“那如果來的不是使節而是刺客呢?”陸洗眼底泛起一絲冰寒,“該當如何?”
侍衛押着一行人進入大殿。
陸洗道:“脫了。”
侍衛當堂脫下這些人的外衣,隻見其腰帶之中盡皆綁着鞑靼特有的月牙形匕首。
群臣嘩然。
“這些人一路混在使團之中,潛入營州倉庫,被看守擒獲。”陸洗道,“你應該不面生。”
鞑靼使者眯起眼,見無法辯駁,露出視死如歸的神情:“你等鼠輩,可知此時我鞑靼左将軍亦思已占領獨石官道,攻破居庸關,等主力大軍一到,定叫平北改天換日。”
陸洗道:“癡人說夢!”
鞑靼使者被這聲呵斥震住。
殿外又是一陣腳步。
甲胄鐵片相碰叮當作響。
陸洗道:“聽聞鞑靼有個說法,真正的勇士從不卸甲,因為他要時刻迎接戰鬥。”
鞑靼使者退了半步。
隻見侍衛端來的是一副磨損的鎖子甲和一套沾着鮮血的虎皮箭袋。
它們的主人正是鞑靼左将軍亦思。
鞑靼使者解下綁在腰間的密信,手指發抖:“這不可能。”
“起首第一句,‘我部已攻下獨石道,破居庸關,爾隻需拖住阜國君臣,不日大汗将率領主力直通中原。’耳熟否?”陸洗冷笑,把密信中的内容一字不落地背誦出來,“因為這句話正是我逼他寫的。”
鞑靼使者怔在原地:“亦思将軍……被,被你們俘虜了。”
他的信心徹底粉碎,如同花瓣飄零滿地。
“聽好。”陸洗不給對方喘息機會,“我放你回去傳話,亦思現在我手上,想救,就歸還獨石口,賠款納貢,往後五年不得靠近雲河源頭,不得發兵騷擾我國邊境,不得截斷他國商道。”
鞑靼使者道:“阜國朝廷若殺死亦思,鞑靼将與你們不共戴天。”
陸洗道:“自己種的因,自食其果。”
于染等人互相攙扶站了許久,此時才看向身邊的空位。
平北都司指揮使的位置仍然空着,卻無聲地震懾着一切。
包括托托、密爾紀在内的外國使臣見證了阜國對挑釁之舉做出的強硬回複,紛紛表示敬意,為自己國家選擇了一個可靠堅定的盟友而感到慶幸。
董嫣把修剪好的花枝插入瓶中,眼簾低垂,似乎對局面了然于胸。
朱昱修擡起頭,聲音還略顯稚嫩:“母後,有人流血了嗎?”
董嫣噓了一聲。
朱昱修道:“朕不害怕,朕知道今夜會見血。”
*
十天之前,九月初五。
夜空飄滿珍珠般的雲朵,月光時明時暗。
此時平北行宮還沉浸在一片祥和安甯之中。
琉璃燈籠點綴廊道,玉欄之上雕刻的祥獸如在金色的河流中遊動飛走。
陸洗站在殿外等了大半個時辰才被宣入。
過錦戲正演着。
董成和其餘幾位族人圍坐戲台前。
“太後。”陸洗停下腳步,躬身行禮,“臣有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