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哲玄與他講：“福利院裡還有滑梯，特别好玩，可惜前幾年下雨爛了。”

“牆角那邊原來還有個洞，”

男人指指院子的東南角，不知道想到什麼，臉上笑容更大：“之前我就在那和一隻小狗偷偷會面，後來被院長發現，才被迫終止，不過那條狗後來被院長收養了。”

男生沉默的聽着，眼睛卻像要吃人的鷹隼，盯着侃侃而談、将每個生存細節告訴他的男人。

為什麼和他說這些？在和他裝可憐？亦或者難道趙哲玄以為告訴他他長大的生活的經曆，就真能變成他哥，拉近關系？

多麼幼稚的初等挑逗手段。

鄭少康想笑，卻笑不出來。

他也不知道趙哲玄為什麼笑得出來，被抛棄是什麼高興的事情嗎？

男人卻仿佛沒有一點芥蒂，更不像陰暗的狗，會從被抛棄的那一刻開始就怨毒的計劃報複。

他說福利院的事，院長的事，還有他小時候交朋友、争吵、和好。

一個健康又寬容的孩子仿佛就在人眼前慢慢長大。

鄭少康覺得趙哲玄就是個怪物。

他開始于最受憐憫的起步，但是卻活得溫柔、堅定、内核強大。

趙哲玄曾沒有人愛，但他很會愛人。

鄭少康盯着他，他說不清為什麼心情煩躁，也不想再看見趙哲玄笑。

他一向想到什麼便做，于是直接捂住男人侃侃而談的嘴。

這是一個有些以下犯上的動作，但趙哲玄好像不在意，還變得更蠢，好看的眼睛微微睜大，又因為微笑變得弧度彎起來。

“小康，現在你比所有人更了解我。”

男人溫熱的手掌覆蓋在他的拳頭上，又絲毫不設防的和吃人的狼狗揭露出自己的弱點，笑着說：“其實福利院的大家都很好。但小時候不可避免會想象自己有家人……”

話說着，眼睛變得更溫和：“現在我有了。”

“……”

鄭少康想，哦，玩真的呐。

又想，趙哲玄與他多說這些做什麼呢，真以為他是害怕被抛棄的狗嗎？非要主人再三證明要他才安心？

不過狗沒着急駁論，也沒冷笑，倒是乖覺的松開手，一言不發的跟着男人身後。

趙哲玄領着他新認的弟弟敲門。

現在還在午休時間，院裡沒有孩子跑動。

福利院主樓是棟小紅樓，能看得出來這家福利院的資金并不怎麼充足。

一個上了年紀但又顯得精神的女性聲音伴随吱呀開門的動靜響起來：“誰呀？來了。”

很快，一名頭發鬓角發白、戴眼鏡的中年女性從門内邁出腳來，她看起來有些年紀了，很操勞，以至于臉上布滿皺紋，奇怪的是精神高昂，以至于看起來格外的年輕，見到男人，像是看到自己久未見面的孩子，眼睛高興的迸濺出光芒，張開手臂出來抱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趙哲玄也回抱她。

看到趙哲玄身後的男生，女性也不奇怪，反而笑得越發溫和，熱情的說：“這就是小康吧。”

很奇怪，鄭少康聽陌生女人這麼叫他竟然沒生氣。

大概是因為她的眼睛快樂又慈祥，很眼熟。

鄭少康目光挪到男人身上，想，他大概知道這人是怎麼養得這樣愚蠢了。

男生站直身體，胳膊也從兜裡拿出來了，像個好後生似的禮貌回應：“院長好，玄哥和我提過您。”

院長笑眯眯的，很和藹，說：“真好，俊得嘞！”

家長于是像自己被誇了一樣自豪，看鄭少康的眼睛又亮又溫和。

鄭少康睨着他，從鼻腔裡哼了一聲。撒嬌似的。

可惜鄭少康的幾分好脾氣也僅僅維持了片刻。

院長将他們帶進室内，現在是下午兩點多，有幾個睡覺少的孩子已經醒了，在一樓沙發上趴着小聲玩鬧。

趙哲玄的到來瞬間将小豆丁們都吸引過來，玩具都不玩了，一個個巧克力糖豆似的過來撲人。

每次趙哲玄回來都會給他們帶很多零食。

這次沒準備，被撲的年輕家長心虛不已，單膝蹲下，攬着一堆小巧克力豆，許諾：“這次哥哥來得急，下次給你們帶冰激淩好不好？”

小糖豆們略有失望，但馬上就被哄好了，因為比起零食，他們更愛趙哲玄這個哥哥。

一群團子，圍着趙哲玄叫哥哥，讓他抱，還要爬在他身上。

很吵。

而趙哲玄沒有拒絕。

鄭少康臉色冷淡，無所謂的坐在沙發上，褶皺的皮子都差點被他碾碎了。

好在院長馬上阻止了這群亂糟糟的小糖豆們，将他們帶去教室做準備。——一會兒高校的志願者們就要來講早教課了。

留在福利院裡的孩子，小的兩三歲，大的十一二歲，除卻個别健康的，基本都有先天性缺陷。

趙哲玄站起來，和院長一起一高一低一老一少，肩并肩看着乖乖去準備上課的小豆丁們，然後遞給老人一張卡。

女人仍然笑着，推拒兩下，沒接，說：“前幾天有個大老闆資助啦，孩子們大半年的花銷都出來了。”

又說：“你知道我不和你客氣。”

院長愛每個孩子，若真有需要，不會強撐。

她是七八十年代那會兒的第一波大學生，一輩子沒結婚，沒自己的孩子，倒是養了很多别人不要的孩子。

趙哲玄于是也笑，說：“好，那給圓圓留着。”

院長眼睛都笑眯縫了，說：“那孩子早不知道你要來，聽說時已經晚了，氣得不行，現在抓緊時間在屋子做手工呢！”

又搖搖頭：“脾氣呦，大的不行！将來不知道得多兇一姑娘！”

說是說，語氣愛得不行。

趙哲玄也跟着笑起來，鄭少康似頭一次見到這頭蠢男人笑得咧開嘴，因為他們口中的那個“小姑娘”高興得好像更傻了。

難看。

他眼皮壓低，不想再看趙哲玄，便看手背上鼓起來的青筋。

餘光中哒哒哒的跑來一雙小拖鞋。

一個小姑娘，穿着一身小紅裙，梳着兩個馬尾，圓圓的小腦袋，圓圓的大眼睛，撅着嘴巴，又兇又可愛，氣勢洶洶的停在趙哲玄身前，踮着腳舉高手裡的剪紙，喊：“趙哲玄！送給你的！”

鄭少康冷漠的擡眼，一下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