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沒了崔小熊教學,餘霁還是能自學的。小手抓着成年人用的毛筆,在竹簡上寫着狗爬字。竹簡寫完了能清洗後再利用,他有紙,可不想浪費了。
現在的紙,雖被稱為“紙”,實則是麻布,或錦帛,太昂貴了。
“大趾,半個時辰到了。”烏墨一直盯着滴漏呢。
“哦。”
餘霁現在的身高,用的是特制的高椅子。聽了烏墨的報時,他從椅子上跳下來,伸胳膊動腿,開窗戶看看外頭。他一扭頭,發現烏墨在盯着他打開的《爾雅》看。因烏墨距離有點遠,想看清,他必須略踮腳,抻着脖子。
餘霁徹底轉過身來,烏墨聽到動靜扭過頭來,當他看見餘霁雙眼的瞬間,頓時吓白了臉色。
下仆未經主人允許私自學習,有些主人會誇獎其好學,可有些主人的行為就不那麼讓人愉悅了。
餘霁對他比了個“噓”。
他回到了書案前,站上去後,對烏墨招了招手:“幫我來翻書頁吧。”
“……是。”
餘霁的陪讀們還是晚了兩天來報到的,他們是跟崔小熊一塊兒回來的。
餘霁憋氣,可朝好處想,他胖揍了老師,卻沒道歉,算是赢了……吧?
餘霁上課的地方也換了,他換到了前院專門整理出來的一個書齋裡頭,每人一張書桌,跟後世的學校差不多。
陪讀們的年歲是比餘霁都大,在一堆幼兒的發型裡,有倆甚至戴冠了——不足二十,可能也沒正式行冠禮,但大人們認為他足夠擔事了。
跟一群少年混在一塊兒,讓餘霁有了些重回校園的青春感。
餘霁每天上午習文,午睡後練熊爹教的拳法,然後寫字背書,偶爾熊爹會過來,教導他一些松散的事情。包括丕州本地與周邊的勢力,外地的戰局,還有京城的變動。
如今景朝亂成一團,主要得“感謝”那位暴君(五代皇帝)。為了給他送獵物,世家盤剝内附胡人,内附胡人因此興起的劫掠之風,沒有随着他的死亡而終結,反而愈演愈烈。
胡人開始反抗了,這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情。早些年就有了,卻不是出于反抗暴政的什麼偉大想法,大部分就是劫掠上瘾了,熱血上湧幹一把大的,少部分是沒活路了,集結起來索性反了,就是當強盜去了。無論哪種,這些胡人都會在離開原本朝廷封給他們的土地前,幹一票大的。
早些年沒鬧出來,因為當時朝廷軍隊還是強悍有力的,可以不斷鎮壓。但這此起彼伏的亂子,延續了太過漫長的時間。
且,由于朝廷常年被豪族所把持,另外一個連帶的影響産生了——部分地區軍費不足。
市井的發展看起來是挺繁華的,可繁華的主要是各地的世家。朝廷、官府,以及軍隊,他們該得到的資金、糧食與器械,全進了豪族的腰包。
賦稅從當地收上來,直接就被拉進世家的庫房了。岐陽皇帝得到的,也是世家們從他們自己庫房裡拉出來的。
原本大景雄壯強大的軍隊,已經變得老邁、空虛,無力……
取而代之的,是各大世家身強體健武備充足的奴隸。
各地的世家都有自己的塢堡,那玩意兒就如一個小要塞,他們不懼這些胡人。當朝廷的城鎮遭遇劫掠後,塢堡甚至很樂意與胡人進行交易,以鹽鐵布匹,換來他們劫掠的人口、珍寶。城鎮的無主土地和産業……自然也歸世家了。
“他們就不想想,盜匪日益壯大,終有一天能攻破塢堡的。”餘霁不理解,“唇亡齒寒,難道不是大家都該懂的道理嗎?”
熊爹道:“他們認為,那個時候,他們也已将塢堡建得更大,能抵禦更多的盜匪了。”
“那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協助官府抵擋住盜匪?”
“城鎮又不是他們的。有些道理,确實大家都懂。但多數人都是希望自己能不講道理,而他遇見的人都是能夠大大地講道理的。大趾,若你想讓所有人都聽話講道理,那首先,你自己就要成為最大的道理。”
熊爹這麼說罷,把他的佩劍“嘭”一聲,拍在了桌上。
餘霁看着那柄劍,想起了現代的一句名言:尊嚴隻在劍鋒之上,真理隻在大炮射程之内。
後來,餘霁見識到了崔家的塢堡。
丕州多數縣城有的也隻是木頭栅欄一樣的圍牆,但崔家的塢堡是土磚的,一丈高,上頭箭塔、女牆布置合理。
一邊是破破爛爛的小城鎮,一邊是硌牙的硬塢堡,餘霁是強盜,他也選那個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