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閃過。
男子還在想:我稍後便揚沙。
他的眼睛卻看見了一隻抓着沙的髒手,手已經松開,沙土從手中快速流光,又有殷紅的熱血從天而降,将沙土打濕成了暗紅色……
這稚嫩的年輕人,已有了遠超常人想象的速度和力量。
宇文霁看着斷頭的屍體,他之前隻砍過木頭,原來人的脖子,比木頭好砍。
他心髒跳躍得越發沉重,腦子卻是冰涼的,對死亡的畏懼和對生命的敬畏好像都随着血液的流動離他遠去了,他既不恐懼也不自責,反而有種一切放空的虛無感。所以當又有一個人被放出來的時候,很幹脆就走了上去。
這些被特意挑選出來的兇悍之徒,原本都存着和那位瘸子一樣的心思,但在後來,他們被一氣放出十人時,衆人卻早已忘記了初衷,或驚恐奔逃,或跪地求饒,還有匍匐在地嚎啕不停的,就如當年落在他們手裡的可憐人一般。
熊爹坐在馬車的禦者位置上,雙手按膝,脖子抻長,眼神灼灼地看着他的兒子。
周圍的将軍們也是興奮的,他們的大公子,手段幹脆利落,兇悍威武,果然是天降的星宿!
“嘭!”有一位站崗的士卒将長.槍磕在了地面上,“大公子!”
他并非失手,而是有意。
瞬間方才隻有慘叫哀嚎的空場,傳出了響亮整齊的磕.槍.聲“嘭!”“大公子!”“嘭!”
亂世當中,士卒們唯愛能殺人的領袖。
“吾兒!”須發皆白的熊爹從馬車上直接蹦了下去,奔跑到了一身是血的宇文霁面前,一把将他穿着全甲的兒子舉了起來,“吾平王宇文良之子!”
“大公子——!”
回去的路上,熊爹的兩條胳膊一直在發抖,老爺子是過力了,宇文霁忙着給他按胳膊。同時,熊爹還在傻笑,“嘿嘿嘿”“哈哈哈”之聲,不絕于耳,夾雜着“我兒子,我兒子!”
在王府門口停車的時候,熊爹又把宇文霁摟過來,好好抱了一抱。
宇文霁特意把熊爹送到母親身邊,又叮囑了一聲讓母親請府醫過來,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回去一看,素合早已經準備好了熱水,沐浴的時候,宇文霁發現原來自己的衣襟已經讓鮮血浸透了——沒戴面铠,血水從臉、從脖頸灌了進去。
洗幹淨了,宇文霁回房,說累了要小睡一會兒。可他躺在床上,卻覺得一陣憋氣,仿佛被水淹沒了頭頂,且反胃感也在不斷上湧。
宇文霁撩開床帳,趴床上身體半懸空吐了半天,可也隻是幹嘔,什麼都沒吐出來。
他一擡頭,看見烏墨背對着他站着。
宇文霁:“……”
宇文霁臉紅了,不可被人見的狼狽卻讓人看見了,憤怒和窘迫一塊兒擠了上來,有一瞬間他想對烏墨發脾氣,但很快理智就上來,把這種糟糕的想法打散了——宇文霁很清楚,這隻是他想對弱者發洩自己的不滿,和打老婆打孩子的廢物沒區别。
“有抹布嗎?咱倆一塊兒來收拾收拾。”他指的是幹嘔過,腳凳上留的那點唾液。
烏墨其實一直捏着自己的手指頭,他腿肚子也在發軟,可他需要和宇文霁更親近,建立更緊密的聯系,有些危險就要冒。他沒想到,宇文霁的反應如此溫和……
他默默去尋了抹布進來,宇文霁索要的時候,他沒守着主仆之别,幹脆把抹布遞了過去,讓這位大公子自己擦地。宇文霁就在地上蹲成了一個球兒,默默地擦着腳凳的那丁點地方,他擦了又擦,動作不停。
過了不知多久,宇文霁将抹布遞還給了烏墨。烏墨出去一趟再回來,宇文霁已經重新回到了床上去了,床帳扯得嚴嚴實實的,腳凳上抹布擦過的地方已經幹透,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不久前。
“烏墨。”宇文霁開口了。
烏墨走到了床邊上,思索片刻,道:“我在。”他沒有自稱奴,宇文霁現在需要的是一個“人”。
又安靜了一會兒,随着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床帳子又被扯開了,宇文霁探出頭來:“你能陪陪我嗎?”
烏墨就在床邊坐下了,宇文霁的大腦袋于是就擱在了他的膝蓋上。淚水很快打濕了烏墨的褲子,烏墨便彎下腰,把宇文霁抱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