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陰森森的狂風小道上,過路人笑着向徐家村走去。
12.
迎着冷風過路人自言自語道:“你可知我為何要去徐家村?”
“我要去見徐老娘,去見我耳聾目盲的老娘。”
這句話末,風小了。
13.
教書先生并沒有免除徐福光的“教學費”,相反,見錢眼開的教書先生把他趕走了。
可是徐福光不敢告訴母親。
在他小時候母親就常跟他講要讓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徐美慧心裡他是她日後的指望,是家裡唯一能闖出去帶着他們過好日子的關鍵。
尤其是父親失蹤後,母親的行為更甚,甚至到了着魔的地步,她會每天沒完沒了的抽習他的課文。
母親并不認識字,所以她會讓他寫下來,然後自己一個字一個字的對照着課本看。
所以他不敢辜負母親的期望。
借口去和教書先生學習但實則他去給自己找了份“營生”,日日幫着人抄書來賺些小錢。
主人家很好,允了他在閑暇時間看些書房裡的書。
就這樣他一邊抄抄寫寫一邊每月寄錢回家,硬生生的給自己混出了一條路。
現在他功成名就了。
正巧前些日子村裡人捎信來說讓他回去見見母親,就這樣他踏上了歸鄉的小路。
14.
“你是徐福光?”頭骨有些不确定的問。
過路人笑了笑回答:“是,我是徐福光。”
“不像。”骷髅骨在背簍裡晃蕩,但阻攔他們行進速度的風卻緩了下來。
“不像。”頭骨依舊重複。
“在我剛能走路說話時您就離了家,這麼多年母親拉扯我長大,你我從未見過一面,談什麼像與不像?”
頭骨不說話了。
“見過妻兒,魂歸故裡,現在這事就快完成了。”
話音剛落過路人就止住了腳步放下背簍,用手将頭骨飄飄忽忽的舉起——
漫長小道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盡頭,徐家村到了。
15.
一個老婦人坐在村口石墩子上撒着玉米粒,她的周圍圍着一群花色斑斓的母雞,是徐老娘。
過路人把沉甸甸的背簍放在地上,雙手捧着那顆沾滿泥土的頭骨。
“娘——我回來了。”
村口的老婦人聽到後擡頭望向他,渾濁的眼努力分辨着對方的身份。
“是……福光嗎?”她顫巍巍的起身,一手攥着根粗木棍向前探着。
木棍揮舞打到了一旁啄玉米粒的雞,一時間雞群撲棱着翅膀散開了,揚起原地一片塵土将徐老娘圍在裡面。
過路人見狀趕緊跑過去攙着,把對方扶過來。
那顆頭骨被他放在了石墩子旁的石碾上,一陣風吹過,頭骨化作齑粉随風而去。
見過妻兒,魂歸故裡。
16.
徐美慧是被扶着進屋的,屋裡冷冷清清,不少石料破損的地方都被她壘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木頭。
過路人把她攙到了床炕上。
“餓嗎?”她問。
“不餓。“
“冷嗎?”她又問。
“不冷。”
“那就好。”
反反複複的她隻重複一句:“那就好。”
17.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她一邊說着一邊去摸褥子底,最後用手哆哆嗦嗦的遞給他一個破爛的小布包。
裡面裝着的是不知道攢了多久的碎銀子。
“好孩子,回去吧。”
“回去告訴福光,娘要去陪他爹了。”
18.
袁承給徐美慧蓋上了被子,然後走到村口背上了自己一路走來背着的那個背簍。
風還在刮着,但卻不像一開始那樣凜冽。
他慢悠悠的爬上後山,尋了處能看到村口破舊小屋的地方開始刨土。
不多時一個滾圓的深坑就挖好了,他蹲下把背簍裡的書一本一本的拿出來,書的底下藏着一顆頭骨。
“徐福光,今日你尋到了父親亦見過了母親,執念已了,該散了。”
說罷就将頭骨連帶着徐老娘給的碎銀一同放在坑裡填上了土。
19.
徐福光的确是給自己找了份抄書的“營生”,就像是美慧常說的:“這孩子打小就聰明。”
很快他就發現主人家的筆墨紙硯哪個都比他抄書來錢快,最開始他隻是小偷小摸一點東西去,嘗到了些甜頭後欲念就止不住了。
到最後他開始對那些藏書動手,直到某天行竊被主人家當場逮住。
讓他賠錢他自然是賠不起,于是對方告了官。
行竊次數多,涉及金額高,給判了死刑。
對此他自然是不服的,當天就大鬧了一番,砸了不少東西,跑了。
逃跑的路上他遇到了袁承。
20.
袁承的父親欠徐弘榮一條命,如果不是當年徐弘榮替他抵了過錯,那“沖撞貴人”的就是他了。
袁承他爹總是和他講這件事,再告訴他做人要懂得報恩,時間長了他也就記住了。
最開始救福光時他還不知道對方就是那個失去了父親的可憐人,直至某次兩人意外聊起袁承才知道這事。
但是徐福光不知道。
21.
兩人躲躲藏藏許久依舊是被官府找到了,被迫分别前徐福光突然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袖跟他說:“我死後帶上我的頭。”
事後福光的頭是袁承在一片亂葬崗裡翻了很久才找到的。
找到他的時候這顆頭已經腐爛了,表面流着血濃,充斥着惡臭。
他忍着惡心用撿來的鋒利石頭一點一點的剜去那些腐爛的皮肉,把他裝在了背簍裡。
突然那顆頭說話了:
“尋我父親,見我母親。”
袁承一個哆嗦跌倒在地,但那顆頭隻會反反複複的重複幾句:“尋我父親,見我母親。”
“尋我父親,見我母親。”
“魂歸故裡。”
22.
袁承蹲坐在小土包前,點燃了帶來的一背簍書。
“沒有紙錢,隻剩這些了。”
“你在下面多受點累,好好看看,下輩子别再幹這些子事了。”
“好好陪着你老爹老娘。”他說。
23.
火熄後地上僅剩些黑灰,他抓起一把向着小土包高高揚起。
幽幽藍綠色磷火從周圍慢慢升起又消失不見,隐隐約約的傳來一句幽幽的“多謝。”
徐福光的靈魂歸于天,泯于地。
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