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風聲未停。
廢棄廠房的鋼鐵闆咯吱作響,像是被某種低聲的憤怒所裹挾。窗縫早已破裂,潮濕與黴味混在灰塵裡,空氣仿佛也在顫動。
而屋内,一隻巨大的黑狼正伏在水泥地上。
它身形龐大得不合比例,四肢交疊,肩背隆起,毛發因失控而根根炸立。血迹與塵土交錯黏在它的前爪與腹下,喉間的低聲喘息尚未平複,仿佛一口火焰還沒徹底咽下。
它沒有再發狂,但也遠未平靜。
它的眼睛仍帶着獸化後的泛白,渾濁中泛着一種近乎敵意的警覺,那是一種接近“徹底崩壞”邊緣的神志。它緊盯着前方牆角的陰影,脖頸緊繃,尾巴豎起,整個身形像是一張快要繃斷的弓。
蘇彌站在它能看見的角落,肩頭落滿了從樓道裡卷入的灰。她的披風因為之前穿過廢墟,布滿風沙,袖口還破了一道,整個人看起來疲憊極了,卻依然一動未動。
她不是哨兵。
但她站在那兒,就像是為了接住一頭瀕死的野獸。
水獺站在她腳邊,一開始它沒有動,隻是擡頭望着黑狼,耳朵貼着腦袋,尾巴微卷。它像是在等主人的示意,也像是它自己也明白——眼前這隻狼,不是先前那個蜷伏在精神海深處、沉默沉重的存在。
它是另一種狀态。
一種邊界模糊、生死未分的狀态。
“……别。”
蘇彌輕聲開口,語氣平緩,聲音低得像是貼着水泥地滑過的風。
水獺立刻停下動作,沒有靠近黑狼半步。
她不是怕它受傷。
隻是現在,黑狼根本不認得誰是“同類”。
蘇彌第一次見黑狼這副模樣。
她原以為林夕的精神體是沉默的,是壓抑的,是深藏不露的——卻不曾想,在極度失控的狀态下,它竟會露出如此接近“真實獸性”的一面。
那不是冷靜的攻擊,也不是瘋狂的毀滅。
那是一種接近死亡的掙紮。
就像被逼入絕境的野狼,在最後一刻,仍不肯低頭。
蘇彌沉默地看着它許久。
她沒有動。
風從天井傾瀉下來,吹得她的披風邊角微微晃動,像是輕觸破碎的邊緣。
黑狼此刻伏在那兒,頭稍稍低垂,眼角的餘光卻一直死死盯着她這邊——那不是服從的姿态,而是野性與理智之間撕裂所留下的一道深壑。
林夕還在裡面。
她隻是,還沒回來。
蘇彌緩步上前。
她沒有發出腳步聲,每一步都踩得極輕,像是踩在細碎的玻璃上。她的精神域逐漸張開,極緩慢地、帶着溫柔的波動,像水紋從她的意識緩緩擴展出去。
她并沒有試圖用那股精神力去壓制黑狼。
她隻是在釋放一種信号。
“我不會傷害你。”
黑狼立刻低吼了一聲,尾巴猛然揚起,前爪往前猛踏,鋒利的趾尖在混凝土上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響。它喉嚨深處發出一種幾乎是咽着血的低音,那聲音像是來自深林裡的幽獸,在風雨前發出最後的警告。
蘇彌沒有退後。
她隻是停在了它可以容忍的那條線外,然後緩緩蹲下身,把水獺放在地上。
“你不會咬它的,對吧。”
她不是在說給狼聽。
更像是在确認什麼——對水獺,也對自己。
水獺沒有退。它隻是慢慢靠近,動作極緩,像在靠近一隻驚慌未定的幼獸。它尾巴貼地,耳朵壓低,一步、又一步。
黑狼的眼神死死盯着它。
可它沒有撲上去。
隻是張開嘴,露出牙,輕輕地,呼出一口血氣交混的濁氣。
蘇彌閉了閉眼,輕聲說:“你已經不是孤身一人。”
她精神域再次輕動,那股能量仿佛一縷微光,在空氣中輕輕拂過。
她喚林夕的意識,不是命令,不是引導,更不是拯救。